白山说声“好”,然后挂断电话。两分钟之后手机收到了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
“有人看到老掸的手下出现在贡松。”
白山看着信息笑了一下。可真是会给我找事儿。贡松么,那里是奈温的地盘吧?
老爷子又是什么心思?年纪大了性子也急了,沉不住气了?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看看他从南美回来还是不是一把好刀了?
手机“滴滴”又跳了一下,白山先把它关了静音,再点开信息。这次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人的侧脸,背景是一家酒吧。那张照片的画面有些模糊,但是年轻人嚣张的红发和唇环却很好辨认。那家酒吧也很好辨认。白山微微眯了下眼睛,贡松唯一一家有二十米底下舞池的夜总会。白山合上手机。
他走回到硬座的位置,从上面的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背包。
刚才去洗手间的大叔已经回来了,三个人坐成一圈抽着烟,又凑成一桌牌局。他们看白山背起包要走了,热情的和白山道别。虽然说着缅语,但挥手的姿势却是全球通用。白山也笑着回礼,然后在火车广播里的女声用缅语温柔的播报:“贡松已经到了,请您带好您的随身行李,有序下车!”的声音中,走到车厢尾部。
火车缓缓停下,老式绿皮火车的锈迹在车厢内也很明显。把长发高高盘起,露出一段纤细脖颈的乘务站在门口,对每一位下车的乘客微笑鞠躬道再见。汗水从她红晕的脸颊淌下,流进浆过的板正的衣领里。
白山轻巧的跃上站台,把“请带好您的随身行李,有序下车”遥遥甩在身后。热带季风的气候里,白山依然穿着长袖衬衫和牛仔裤。裤脚挽起来,露出一截脚踝,看起来好像是凉快点了,但是视线再往下移,就能看到他穿着一双大黄靴。
“这么热的天,穿这么多”有一个编着辫子的姑娘挽着她母亲的手走在白山后头,“是游客吧?”
那个姑娘的长辫子乌黑油亮,两只眼睛像浸了水的葡萄,闪着光。
白山听到她们的小声交谈,回头冲母女两个笑了一下。
姑娘低低叹一声,拉紧了她母亲的手,红了脸,“姆妈,真的是外面来的游客吧!不然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哎呀!姑娘家家的,指着路上的男人看来看去,羞不羞!”母亲佯怒,扬起手,却是轻轻点在姑娘鼻尖,“你啊你,莫去看这些有的没的!”
“姆妈!”
白山低着头笑,他总是看不够这些市井、日常的东西。父母、家人、朋友,这些沾了烟火气的存在给这些散落在边境上的贫穷小城蒙上了一层佛光。是白山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汗水顺着他的碎发淌下来,落在地上。水迹很快会被午后的烈阳蒸干。白山收敛起面上的笑容,加快了脚步。在感受这些琐碎的温情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做。
贡松的路一向很不好走。本来就不宽的碎石子沙地上挤满了各色的交通工具和行人。背上背着竹制背篓,背篓里装着孩子的缅族女人;吊着烟筒驾着驴车的皮肤黝黑,满脸褶皱的老人,驴子无一例外都是温良恭俭的一张长脸,在交通瘫痪的间隙,驯顺的低头咀嚼着路边的一两丛沙棘;如果是马车,就要在马的两眼边上戴眼罩子,只让它看见眼前的路,免得受了嘈杂人流的惊,撒丫子跑开在这拥挤的道上造成不可估量的破坏;穿着五彩斑斓的夏威夷衫的出租车司机嚼着槟榔,摇下车窗,胳膊肘搭在窗框上,他们舍不得开空调,害怕浪费汽油,露出被烟和槟榔迫害后的一口牙齿,大声招呼着“taxi!taxi!”
所有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交织在一起,旋转成一个巨大的热带漩涡,把一切人和一切事物都吞没进去,只留下一点隐约的汗水淌过的痕迹,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白山背着包,穿行在各色人口与牲畜之间。那件白衬衫一丝沙尘都不染,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在路边摊上随手买了个墨镜,递出去的美钞面额太大,摊主目瞪口呆的没办法找零,最后倒是他歉意的笑笑,道了声抱歉然后离开了。
戴上墨镜,虽然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廉价墨镜,眼前斑斓的世界终于回归到了令白山心安的茶色。连过分明亮的阳光在戴着墨镜的白山面前都识趣的收敛了不少。
很热。火气和热气一起顺着脊柱往上蒸,白山喝完了手上的那罐淡啤酒,一边单手把它捏瘪,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受过的训练让他能够控制住因环境变化而造成的情绪不佳。
白山把捏扁的易拉罐轻轻放在一个捡破烂的老婆婆的蛇皮袋子里面。老婆婆瘪着嘴,嘴里好像已经没有牙齿了。她的脸上有很深的棕褐色沟壑,那沟壑里渗出的汗水似乎都带着岁月的浑浊。她看着白山喃喃说了句什么,白山没有听见。白山已经走远了,把贡松火车站的嘈杂和纷乱都远远甩在身后,就像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远远甩在身后一样。
出了火车站就可以打车了。白山挥手拦下一辆黄绿相间的出租车,司机打量了他一眼,估量出他背上的包与脚上的靴子的不菲,把嘴里正嚼着的槟榔吐在了车窗外,“先生,要去哪里?”
“莎乐美。”白山摘下墨镜,笑得很和气。
司机的面上闪过一丝犹疑,白山看到了,很耐心的用缅语解释,“你不用送我到门口,我就在三岗下车。”
三岗不在奈温的地盘之内,是安全的。司机思索一下,点了头。白山笑着拉开车门,上了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