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想问个问题。”
“樱。”馥远棠很认真地叫了一声。
南樱以为他不许自己提问,便要收起心中的想法。
哪知馥远棠却这般说,“以后,你跟我说话不要拘谨,想说的想问的不用忌讳,若不能如实回答,我便不答。其余,上到生下到死都随便问。”
这番话又让南樱心里起了暖潮,且再次证明先生洞察人心的厉害。他猜到南樱想问什么了,便用“上到生下到死”指点了一言。
南樱再无顾忌,大胆问道,“母亲从未提起过父亲,是不是父亲也像弟弟一样。”
“结果一样,过程不一样。”
南樱认真听着,先生平静讲着,没有悲伤,只有像老眉一样的坚强。
“母亲年轻时曾在海行司任职,在东陆,南陆和西陆的海上常来常往。过多细节不清楚,我只知道在一次出使南陆的途中,母亲的船被当时海上横行最残忍的一伙海盗袭击,全船人都被杀了,只剩母亲一人活了下来。母亲在海盗的船上被困三年,最后得救,那些海盗被送往西陆绞刑处死,上岸后没多久,母亲就生下了弟弟。”
“那,你是在船上被生下来的?”
“是,我在船上呆过两年,其实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却在长大过程中,一直向往海,周遭寂静的时候,心里好像能听见海潮声。”馥远棠看出南樱心疼自己的眼神,便探出手抚上他脸颊。
“你的父亲是海盗,对吗?”
“应该是吧,母亲从不讲这些过往,我知道的也都是从别人口中零散听来的。以前不讲这些,真是怕吓到你,不过昨天晚上看你还挺有耐力的,是我小瞧你了。”
“先生。”南樱见馥远棠又要扯起些没用的,赶忙打断他,“我终于明白为何初次见到先生时,总感觉你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人,在海盗船上成长了两年,当然会这样了。”
“哪样了?”馥远棠的手由抚摸变成了揉捏,由脸颊移到了耳垂。
“强盗样了!”南樱假意恨骂,心却没能管住腿,顺着强盗的手劲儿便自投罗网去了。
他这颗心,真是被个老强盗掳了去。
不过,馥远棠这个强盗可不只会明抢,他更擅长暗算。
上午,小胡来了,说他父亲云间府御座胡观要登门拜谢先生,被馥远棠婉拒了。
下午,南樱打开喜虫,又接到潘仁峰一连串的虫信。呜拉拉说了一堆,没个重点,但有两件事听得明白。第一,昨天晚上的定吉宴因为胡大人心脏病发作临时取消了,这是公众尽知的消息。第二,染尘被查出来在天遗城跟一名歌女早有一私生子,这是潘仁峰从堂哥那里听墙角得来的秘密消息。
我操……南樱虽然对染尘的破事儿再不关心,可还是会被第二个消息震惊。惊叹之余,更是感叹,自己何其有幸,得遇先生,鉴婊成功,未曾误了终生。
鉴婊?对啊,在遇到先生之前,染尘这个私生子怎么没被究查出来。难道是先生授意潘仁驰暗查的?
南樱捋着馥远棠散在自己肩上滑顺的发丝,见他睡着,便独自在心里捋顺着近几日发生的种种。小孩子是聪明的,诸多线索凑到一起,很快就找出了答案。
最初,染尘找南樱要先生手里的证据,被拒绝,他一定不会罢休。所以,他才要想办法将定吉宴从远在北方的洛京城搬到南边的天枢城,就办在先生眼皮子底下。以胡染两家势力,文臣武将王公贵族当然会尽数到场,这样他就可以寻找机会来拿证据。不过,染尘不傻,他也知道先生更奸,派了七个旧友住进行馆,其贼心便已昭然若揭。那么,先生一定会把证据带在身上赴宴……所以,偷证据只是个幌子,这背后还另有谋划。
先生身份隐秘,染尘起初不识,但于他来讲不难查到真相,从他来行馆叫嚷先生的另一个名字便可看出,他已经查到先生的家世了。他知道先生家里有什么人,五岁的儿子是他可以利用与先生交换证据的条件。
染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未来大舅子胡怀礼,也许是骗的,让小胡把先生的母亲和儿子接来定吉宴,却不提前告知先生。这样,定吉宴突然碰面,孩子会跑去叫爹爹,而南樱也一定会参加晚宴……在父子碰面之前,染尘便有时间和机会让先生把证据给他,从而答应避免这场尴尬。
在染尘认为,先生老奸巨滑,家中有子这样的事他一定不想让南樱知道。可惜,错就错在,染尘把谁都想成了自己,他骗着南樱瞒着所有人的秘密,在先生这里却没有被当成秘密。
馥远棠从得知定吉宴突然要在天枢城举办时,就已有所觉察。更何况染尘那个傻子还发虫信来威胁先生,这就暴露了一切。馥远棠身上有多少秘密他自己最清楚,能被用来交换条件的也就只有一个,五岁的遥遥非是亲生,这件事只有他和母亲两人知道,连小胡都不晓内情。
料到染尘会拿此事在定吉宴上大做文章,馥远棠便开始了暗查暗谋。
大型宴会的入席人员名册,北冥军手上掌控的一定最准确无误,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通过潘仁驰送来的名册,可以断定母亲眉海宁和儿子傅遥都将出席晚宴,而从小胡的名册又能看出,这件事被刻意瞒着。
既然如此,馥远棠就先声夺人,通过给遥遥送礼物,在南樱面前不显刻意地道出隐情。南樱知道了真相,染尘布的局就不攻自破了,他再没有可以利用的筹码。
晚宴当天的早上,馥远棠派人提前接来母亲和儿子,与南樱见面,又打得火热。化解了危机,馥远棠本想着,区区一个世袭王爷,若识相不来招惹也便放他一马,若仍是纠缠不休,便要他好看。
可染尘偏偏就不识相。外院住着那七位旧友将行馆所见暗中告知染尘,这孙子彻底怒了。自己明查暗访阴阳谋划了这么长时间,费多大力气才把定吉宴搬到天枢城,却被那瘸腿老男人一招破了局。染尘如何不气,气到灌顶便一时冲动来行馆叫骂起来。他还在想着,馥远棠会找理由骗南樱,比如说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是领养的。既然事已至此,那就鱼死网破,他组织了一堆挑拨离间的言语,等着看南樱对馥远棠心生猜忌。却万万没想到,破骂还没出口就被眉海宁打出了行馆。
实言,他若不找上门来,当晚的定吉宴就不会取消。馥远棠还没好心到谁都要帮扶,胡观嫁女,染尘小人,都与他无关。可这孙子给脸不要,总来挑衅,尤其对南樱贼心不死,这可万万不能容忍。
馥远棠不知小胡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胡怀礼跟从他多年,忠心还是有的,却也未必不能倒戈。
一来试探小胡,二来打压染尘,先生便给胡怀礼支了个暗招,一箭双雕。
馥远棠将染尘有私生子的事告诉了胡怀礼,认不认染尘这个妹夫,胡家认不认女婿,先生就不管了。
定吉宴在即,若非不可抗力,任何理由都不好临时取消晚宴,更不能当众撕脸明着毁婚,胡家与王族的颜面还是要保全的,毕竟染尘一人不代表整个王族。
“若要推迟定吉宴,就要胡大人假装病倒,至于推到何时,要不要退婚,便要看胡大人的病情以及胡家的态度了。”馥先生言至于此,胡怀礼心中了然。
在先生这样的明示下,定吉宴若如期举办,就说明胡怀礼瞒下此事,已跟染尘同穿了一条裤子。因为,以馥远棠对胡观的了解,这个倔老头儿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女儿嫁给染尘这样的小人,更何况过门之前就多出个私生子的后患。
最后,昨晚的定吉宴临期推迟,证明小胡已按照先生的指点完成此事,加上今日胡观要登门拜谢,更加证实胡怀礼是被染尘利用了。
馥远棠,足不出户,解决了所有事。然而,在他认为,最重要的,是甜樱的心被糖先生套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