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今年的第二场春雨来了,下在九万山礼神殿,下在王室行馆的院子里,也下在馥远棠心中。先生从不吸烟,此时却捻着微潮的烟丝,不知该把混乱的思绪安放到何处。飘摇的雨,还是被揉搓的烟,都无以承载馥远棠被南樱退回来的心。好一个不讲情义的小贼,偷了心,耍个够,就结束了?怎么可能。
敲门进来的小胡打断先生所思,“刚刚得了消息,潘仁峰带着小南下山了,看方向是奔东门而去。要不要,派人跟着。”
馥远棠收回无处依附的目光,安住在手指与烟卷儿之间,叹声说道,“远远瞧着,没有危险,其余事都不要管。”
小胡领命,又被先生叮嘱了一句,“记住,远远瞧着,若被发现,提枪来见。”
胡怀礼白煞着脸从房间出来,心道,看个小孩儿都要提枪来见,先生可够狠啊。提枪来见在先生这里的意思是,完成任务失败,自己拿着自己的枪,来先生面前放血领罪,不留下个一肢半节是没办法谢罪的。
大约一小时过后,胡怀礼又来回禀,“先生,二人到了运河对面的临河城,进了一间舞乐坊,那是潘仁峰经常出入的舞场子,应该是带小南……”
“知道了。”馥远棠没让小胡说出那个扎心的词儿……散心,耍乐,无论什么词儿此刻听来都不悦耳。
胡怀礼解意,道,“坊中一向混乱,我会加派几人,放心,一定不会被发现。”
馥远棠再没说话,摆手让胡怀礼退下。先生的心比起舞场也清静不了多少,睁眼闭眼皆是那喧叫吵闹的场面。
临河城。
“春江水”舞乐坊,确是潘仁峰课余时最逍遥的好去处,这位只喜舞乐不喜刀枪的潘家少爷总能在这里尽兴欢舞,偶尔撞上个一夜春情。因此,在疯子看来,只要心气儿不顺,心情不爽,就该来此地大摇大摆,耍它个天荒地老。
南樱被强拉强扯进舞池,时常跟着潘仁峰,扭臀摆胯自是得了真传,人又干净漂亮,才一上场,就被几位哥哥弟弟盯上了。可却没人能成功靠近南樱,有意接近者都会被先生的人半途拦下。
场上混乱,南樱未有觉察,跳过一曲实在无趣,便下了场子独坐到一旁,喝酒,目光散在乱舞的人群中,神思却不知该聚焦到何处,只在舞场摇曳的光影里,偶尔看见峰哥又搭上个新舞伴,扭着扭着,又不见了。
这倒是个令人羡慕的本事,朝三暮四,总好过深受情伤。
被舞场的声音烦闹着,南樱坐不住,索性出门透口气。刚下过雨的街面弥散着早春的气息,潮湿,飘渺,像南樱此时的心情。
站在廊檐下,望着春江水,听间歇滑落的雨滴敲打着石砖,那种嘀嗒无力的声音竟好似在嘲讽南樱,面对老男人又何尝不是同样感受。
不知站过多久,身边来了个女人,细瞧,眼熟,竟是方才场上献唱的歌女,被灯光照得显眼,也便被南樱记住了相貌。
那歌女自报家门,“我叫林香。”
南樱哦了一声,没有下话,便向旁边挪了挪,怕是因自己占了廊下位置,才招来这唐突的搭讪。
歌女林香不认为这很唐突,续问道,“你是南樱?”
这语气一半疑问一半肯定,南樱好奇,转回半个身子看向那歌女。无特别之处,就是个挂着风尘气的美人。
“你认识我?”南樱问道。
“看来是你。”
这话,听着奇怪,好像她就是来找自己的。南樱未曾接言,等着歌女说明来意。
那女人的眼神由起初的疑惑变成肯定,继而充满了乞求。
“南樱,你不认识我,但我知道你。有件事,我来求你,实在是被逼无奈,无路可走,我才来求你。”林香说着,脸上的风尘气竟被簌簌而落的泪水浸润成了可怜相。
南樱见她哭,更是一头雾水,哪里跑来个诉苦的怨妇,好像被自己招惹过,抛弃过又亏欠过一般。
林香的眼泪随情而溢,越发盈沛,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有些话已听不大清,但“染尘”二字跳出口时,南樱一瞬间了然,这个叫林香的歌女就是染尘在天遗城勾搭过的那位。
“我的孩子,被他抢走了。”
好吧,还是私生子的亲娘。南樱彻底知晓了林香的身份,可她来寻自己做什么,孩子与他无关,现在的染尘更与自己再无瓜葛。
“南樱。我求求你。”林香说着,抓住南樱的胳膊,“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救,你,孩子?”南樱实在不懂林香的意图,“你孩子被染尘抢走,你不去找他,求我做什么?”
“因为,他说……”林香语顿,似是怕接下来的话不被接受,便刻意放慢了语速,又加了些泣不成声,“如果,我不能求你去见他,他就要把孩子从天渡峰上扔下去,自生自……”
最后的“灭”字,被孩子母亲吞了回去,一个女人哪里会有勇气对自己孩子说出这个与死亡有关的字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