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时黑鹰没同她坐一处,在隔壁桌撩袍而落,皇上派来迎他的人已从城门口快马加鞭赶来,他却依旧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态度,心不在焉无半点谢恩意思。
走时,老板娘不放心再三叮嘱去看看军机营那孩子,若有机会定要将他带出来。黑鹰从容不迫应了她,启程离开。
这一段儿路短得出奇,时间比以往适合一次都过得快,置于城门外,黑鹰被三五人迎走,去往皇宫面圣。他走得大步,毫无留恋,除了转身离去前微颔首低眉的复杂眼神外,跟她再无交流。
橙儿心底发沉,紧盯着他望,觉得自己这背后一桩深情实在多余。
可舍不得不看。
就在快要看不到他背影时,见他回身快步朝这边走来,目标明确是她。
橙儿囫囵低头收着袖口,满身不自在,手指都要拧到一起去,几秒后,一双全黑靴停在她脚尖前,男人身上特有的清淡气溯到她鼻息,充盈整个大脑。
她才慌忙地又抬起头来,故作镇静:“怎么?”
黑鹰目光定格在她唇间,继而转移到她一双素然淡泊的眼上,四目相对。没有面对离别时的稀里哗啦,也没煽情搞个拥抱亲吻,就是那样站着,隔着三四步的礼貌身距,像老友般——
他面色不怎么冷硬,反而带着几分温柔姿色,讲故事般提起那份她曾不屑入口的饭食。
“我小时候无父无母,被官兵抓进军机营。虽不少吃穿但也只是寻常饭菜,有时粥是馊的馒头是硬的,逢年过节才会有鱼吃。”
“首领不会给我们吃肉,只会留几个鱼头给我们。那时觉得鱼头好吃大补,连杂碎的鱼骨头都能回味好几个回合。”
“军机营人多,面对鱼头就是狼多肉少的局面,通常要比武比个大半天才能选出这鱼头最后的归属,这种比武我十三岁后几乎没输过。再后来首领们偶尔也会邀我一起吃鱼肉,笑说啃鱼头没几两肉,但我不愿意。”
橙儿一顿,急着打断他:“我之前不是那个意思,我下次会试着尝尝。”如果有下次的话。
她以前自己先前未尝一口黑鹰夹给自己的鱼头,招他反感了。转念一想,确实,他不也拒绝过自己的海棠糕么,那滋味确实不好受。
黑鹰瞧着她略自责的神情,心知她想错地方,提醒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他这一番话,橙儿听得云里雾里:“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越发看不透眼前人,仿佛隔着银河般遥远,有话从来都不会好好说,不是出语伤人就是话里有话,着实是有些烦。
黑鹰忽而觉得自己也许多言,她本就是仙女,也会维护自己的仙家颜面,走到这一步定不会再跟自己这么个凡人纠缠不清,无需自己再去提点了。
于是他声音放低:“没什么,后会有期。”
橙儿又一次看着他的背影潇洒离开,这一次他未回头,消失在百姓短暂的簇拥里,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孟芙这家伙还没来,但橙儿是个言而有信的。马天龙和柳宜宣来接五妹六妹时劝她一道离开,被她拒绝。
约莫过了约定时间一个时辰,孟芙姗姗赶来,橙儿心中有事没人说,倒也不把她当外人,把事情经过同她说了一遍。
孟芙看多了人间百态,对凡人情感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解,凭着直觉答说:“很明显,他想要的东西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但那鱼肉他不要,原因有二:一,他不受嗟来之食”
橙儿心底一阵寒颤:“那二呢?”
孟芙笑笑,说得极慢:“二,那鱼肉也许很好,可从来就没在他的选择里,所以,他不要。”
所以,二公主这天上的仙女,他也不会肖想,他不会要。
孟芙这身装束红得刺眼,或许是这句话不大得心,橙儿挪开目光望向城楼:“降妖符在何处?”
孟芙随手一指,橙儿走过去将手掌贴在城壁,暗捏个诀,金丝般的细光迸出一道一道绕住她细细的手腕,掌下浮出一块写着古老文字的字符,她波澜不惊:“孟芙,此符一除,京城妖物定会增多,所以待你进城后我会重新将此符封上。”
“那我怎么出城?”
橙儿两指一收,符纸绕在她双指间,橙光一过,黯然失色。她侧了下头示意孟芙进城:“这是你的事,总之我不会在此处逗留太久。”
孟芙转念一想险些笑出声,从她后面绕到右边,又从右边绕到左面,不知死活道:“不会吧,因为你那情哥哥啊?你一介仙女怎的也如此想不开至不至于还要如此避着他?”
橙儿别过脸:“管好你自己的事,有空琢磨这个不如想想日后你如何出城。”
孟芙笑容敛了半分,小跑着跟上她:“二公主,你避开他当真喜悦?你可知凡人的寿命有多短?你避开一次,就少一次与他相见的机会,你此时不理会他,就少一次与他说话机会。这凡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你在天上可能这种感受还不深,我常年在黄泉,见的死人比你走的路都多,后悔的人多着呢,不过再后悔喝了我的汤,该忘的也就忘干净了。可你是仙女啊,等他喝了孟婆汤你就独自一人追悔莫及吧,可那会子谁还会记得你,你甘心——”
冷剑的声响唰到她颈前,寒意阵阵,孟芙的滔滔言论突然在嗓子里卡住:“二二公主,你这这是何意啊”
橙儿心烦意乱,手腕一番收了剑,警告意味十足:“你太吵了。”
孟芙讪讪,但也没将橙儿的恶劣态度放在心上。
没来过凡间,总归是图新鲜的孩子心性,没多久就被街边卖饰品胭脂的小贩吸引走,逛了大半下午,临近夕阳西下,傍晚来临,才想起一二正事。一回头,橙儿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也是,二公主那人定觉得这些无趣,恐怕早已找好茶馆客栈歇下。
橙儿确实找到间酒楼,吃了顿简餐后就歇下了x吩咐老板明日中午捉条新鲜的鱼清蒸,切记不要舍弃鱼头,老板感觉奇怪但还是应着,毕竟顾客就是上帝。
第二日午间,也没吃出个什么名堂来,倒是老板杀的这鱼,刺多肉少,吃得十分不痛快。
三楼是客栈,二楼是茶馆,一楼是戏台。傍晚时候,戏台子上是一出苦情戏,女角是祝英台,男角是梁山伯。橙儿觉得稀奇,在二楼要了壶天柱弦月,找处无人桌子落座赏戏。
小二拎着泡好的茶壶招呼:“姑娘,您的天柱弦月来咯——”
正迈上最后一个台阶的男人听着这茶,下意识往这边望来,目光所及一抹橙衣,眼底划过一缕惊艳,对身旁一道而来的友人急急说:“我去一下。”
友人头都未抬“嗯”了声,朝着反方向的空桌去。
“姑娘,能赏得来这天柱弦月的人可着实不多啊。”男人故作沉稳微叹道,语气里却是有些稚气。
橙儿将瓷杯儿圈在拇指和食指的虎口里,莞尔抬头:“我不过是觉得这茶的名字十分好听罢了——”她看到搭讪的人后,眉心一跳:“是你?”
曙柏怎么可能忘了这双让他魂牵梦绕的眼,只不过第一次看到真容,有些不敢相信:“你是那位丢钱包的迷糊姑娘?”
橙儿有些窘迫,她一向是个精明的人,不太能忍受自己被冠上糊涂二字,假笑艰难道:“上次多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