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廷提了两次他去看他母亲,虽然嘴上答应着,但林退一直在拖延。
他已经很久没去疗养院看她了,林退忘记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这次躲不过去了,林宜挽亲自给林退打了通电话。
周日上午,林退坐车去了疗养院,说是疗养院其实只住了他母亲一个人,也是专门给她建的。
林退过去时,林宜挽正在玻璃花房修剪枝叶,她一直喜欢侍弄花花草草。
林退走近她,“母亲。”
林宜挽抬起眸,林退遗传了林宜挽的眼睛,只不过她眼尾的线条要更为柔和,但看人时那种平静淡然的神态,母子俩如出一辙。
林宜挽说,“桌子上沏了茶。”
林退不怎么爱喝茶,但还是拿起茶杯抿了两口。
林宜挽低头继续修剪多余的枝叶,“听说你最近跟佩德罗家那个孩子走得很近?”
林退放下茶杯,如实说,“不算走得近,认识而已。”
林宜挽停下动作,看向林退,“你们是同学,还是同届,亲近一点也好,你觉得呢?”
林退滚了一下喉咙,慢慢‘嗯’了一声。
林宜挽移开目光,“融锌科技的事做得不错。”
林退并没有因为夸奖而放松神经,他垂眸看着茶杯的花纹。
“林竟殊藏得再深,他也是alpha,骨子里带着很强的攻击性,而你缺的就是主动出击的魄力。”
林宜挽抬腕剪下盆栽的枝叶,枝条断裂时发出的清脆声刺激着林退的神经。
他忽然感到一阵厌烦,不受控制地想起在沈莫归家做客他们母子的斗嘴,以及餐桌上的欢声笑语。
在没认识沈莫归之前,林退唯一交过的朋友是索斐。
索斐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后来他父亲再娶,还生下了两个弟弟。
他们家的气氛不太好,三个孩子每天都在上演争宠的戏码,不过费尔利最疼的始终还是索斐。
林退一直以为所有家庭都是不圆满的,但现在却开始产生了怀疑。
他现在越发排斥从林宜挽口中听到林竟殊的名字,厌烦她总拿他跟林竟殊比较,为什么他们母子就不能谈点温馨的话题?
林退攥起一个茶杯,用力捏着。
林宜挽的话题还停留在林竟殊,林退终于忍不住,克制着颤抖低声说,“其实,我觉得……做一个beta没什么不好的。”
在林退说完这句话后,花房安静了下来,只有自动喷水器发出的嘶嘶声。
林退心脏失控似的疯狂跳动,他缓慢朝林宜挽看去。
刚抬起头,迎面挨了一巴掌。
林退的脸被打歪到一边,耳朵短暂的失聪,眼前闪过错乱的影子。
林宜挽站在林退面前,冷声质问,“你什么时候有这种自甘堕落的想法?”
林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被林宜挽投下的阴影笼罩,就像黏在蛛网上的飞虫,无力挣扎又满心绝望。
林宜挽失望的目光切割着林退,“你在基因上已经跟alpha拉开一截,记还要在努力上落后别人?”
林退的双肩慢慢塌了下来,仿佛被这样的诘问压垮了。
他低着头喃喃说,“对不起,母亲。”
林宜挽缓和了表情跟语气,“去静室吧。”
林退身体僵硬起来,但没有说什么,机械地站起来走出了花房。
林竟殊坐在客厅,手里拿着一本金融类的杂志翻看,听到汽车驶进院子的声音,抬头朝院外看去。
不多时穿着衬衫黑色长裤的林退走进来,看他这一身装扮,林竟殊很轻地笑了一声。
平时林退的穿衣风格偏休闲,但遇到棘手,或者重要的事,他就会穿一些版型挺括的衣服用来武装自己。
林竟殊合上手里的杂志,饶有兴致看向,“这次你主动办了这么漂亮的一件事,她夸了你吗?”
林竟殊说的是林退把他的小金库差点没搞这件事。
林退没作任何回应,神色漠然地穿过客厅。
林竟殊在林退的脸上认真打量了一番,慢慢收敛了嘴角的笑,“怎么,你又被她关进那间狗窝了?”
用林宜挽的话来说是静室,但在林竟殊眼里,那跟狗窝没什么区别。
房间很小,房顶压低,没有窗户,没有照明灯具,像个有排气孔的方形盒子。
林家有这样一个‘盒子’,听说林宜挽又在疗养院建了一个。
林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径直上了楼。
在二楼走廊,林退兜里的手机响了,是沈莫归打过来的。
他脚步微顿,任由铃声响了十几秒,在马上自动挂断前,林退接通了。
那边传来alpha大咧咧的嗓音,“你去学校了吗?”
“没有。”
“那正好,你让你家司机绕个路来接我吧,最近训练累成狗了,不想再挤地铁过去,而且我妈又给咱俩带了不少吃的。”
“嗯。”
“好嘞,那我等着你。”沈莫归掐着嗓子,用令人气鸡皮疙瘩的甜腻声音说,“爱你爱你。”
林退直接掐断了电话,面无表情收回手机,走到自己房间,拧开门正要进去,后颈突然被人捏住。
林退立刻反应过来,眼底淬了层冰碴,抬起手肘狠狠朝后击去。
他以为上次的警告能让林竟殊老实,没想到对方还是这么疯。
林竟殊抓住林退的胳膊折到后腰,利用alpha在体能上的优势,将他推进门里,压在了墙上。
“哥。”林竟殊贴着林退的耳边,“你说要是让你母亲知道跟沈莫归这样的人做朋友,她会是什么反应?”
林退面上迅速染上了狠戾,他奋力一挣,抽出自己的胳膊给了林竟殊一拳。
林竟殊嘴角开裂,他用舌尖将血丝舔走,眼睛里的笑意不减,“你应该知道,能让你不高兴的事,我一向很乐意做。”
林退脸色阴沉密布,“你果然是一个下贱的杂种。”
林竟殊笑了,“你只会这两句骂人的脏话。”
“你知道吗?”他语调轻松,“其实,每次你骂我杂种的时候,我都会竭力克制,克制不让自己……笑出来。”记
林退拧起眉头,看林竟殊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因为你跟我一样。”林竟殊用一种轻缓温柔的语调说,“我们都是杂种,是婚内出轨的产物。”
林退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表情十分冷漠。
林竟殊从衣兜拿出一张纸,然后递给了林退。
对于林竟殊要给他看的东西,林退毫无兴趣,抬手拉开房门,“滚。”
见林退不接,林竟殊也不生气,摊开那张纸拿到他面前。
林退撩了一下眼皮,随意扫向那张纸,看清里面的内容,他的表情逐渐凝重,但也只是一瞬。
林退冷冷地说:“你觉得我会信?”
林竟殊反问,“那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一查就能真相大白的事骗你?”
林退指尖抽动了一下,慢慢抬起来,将那片薄薄的纸拿了过来。
是一份亲子鉴定证书。
上面显示他跟林永廷无血缘关系,鉴定日期居然是两年前。
林退心脏失去供血功能似的,出现吞咽障碍,喉咙堵塞着,半晌一句话都发不出来。
良久,林退镇定地说:“这不可能。”
林竟殊看着面色已经有些苍白,却仍旧装作平静的beta,怜悯又残忍地直接戳破他的伪装。
“所以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一对ao会生出beta,你母亲又为什么总是拿你跟我比较。”
“因为你不是林永廷的儿子,她害怕我抢了你的位置。”
林竟殊愉悦地扬起嘴角,他的言语化作利刃剖开林退的脏腑,杀死他的骄傲,践踏他的尊严。
他说,“你我,都是杂种。”
林退听到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一贯冷淡的脸上露出了巨大的迷惘,眼睫无意识地抖动了两下。
林竟殊观察着林退的每一个面部表情,像是在欣赏林退的痛苦,又像是单纯在看林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终于林竟殊像是厌烦了这样的沉默,用一把户外刀割开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一块手帕上。
他说,“你应该知道我能进林家,林永廷做了多少次亲子鉴定,我跟他不可能没有血缘关系。”
林竟殊将沾血的手帕叠起来,倾身把它放进了林退的口袋,“你可以去鉴定你跟我。”
见林退垂着头没有说话,他的睫毛在眼眸拓了一层阴影,细细的眼尾半敛着,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林竟殊抬手,用受伤的指肚在他的眼角抹出一道血迹。
他俯下身体凑过去,即将吻上林退时,被对方又揍了一拳。
林退捏着拳,手臂因为羞辱而发颤,看向林竟殊的眼神愤怒阴冷。
林竟殊什么都没说,也什么没都没做,从林退身边越过,然后离开了房间。
那天下午沈莫归没见到林退,只等来了林退家的私人司机,对方把他送到了学校。
之后林退失联了两天,在周三下午才回来。
沈莫归从游泳队回来,看到玄关鞋架上放着林退的鞋子,二话不说冲进记林退房间准备算账。
上周他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四五天,这周还是没守信,不来学校也没给他打电话。
沈莫归敲了两下门,没等林退说话拧开了房门。
原本滔天的火气在看见病恹恹躺在床上的林退,立刻消失殆尽。
“生病了?”沈莫归一愣,走过去摸了摸林退的额头,脸上带着关切,“额头这么烫,吃药没?”
林退埋在被褥里,垂下来的黑发遮在眼睛,他没看沈莫归,低头沙哑地‘嗯’了一声。
“吃药就好,那你睡吧。”沈莫归没打扰林退,出去去给他熬粥。
到了厨房沈莫归有些犯难,不知道熬什么粥给感冒发生的病人好,他从小身体壮得像头牛,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莫归给他妈打电话问了问。
沈妈妈在线指导:“生病胃口不好,别熬米粥,那个没滋味更不想吃,你问问小林喉咙痛不痛,咳不咳嗽,不行熬点润喉止咳的。”
“好好,那我问问去,妈你别挂电话。”沈莫归抱着手机又跑回林退房间。
对方似乎睡着了,深深埋进棉被里,连同呼吸都听不到,沈莫归叫了他几声没听到任何回复。
怕林退闷到自己,他上前拽了拽被角,露出了林退的脸。
“妈,他睡着了,就熬那个润喉止咳的吧……”
先是关门声,尔后沈莫归的声音也渐渐远去,林退动了动,重新把自己埋了起来。
沈莫归熬好汤给林退放到了床头柜,“现在有点烫,晾一会儿记得喝。”
听到林退‘嗯’了声,沈莫归放下心离开了。
但等他晚一点进来收碗时,那碗汤林退压根没碰。
直到第二天林退的情况还是没好转,沈莫归想带他去医务楼看病,他也没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