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疆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悄声朝肃霜抱怨:“都怪你不早点答应我,下回我可真不管你了。”
他往她背上轻轻一推,云雾散开时,祝玄已抬手接住她。
“季疆和你说了什么?”祝玄牵着她坐回菩提树下,“他口无遮拦,有没有故意惹你发怒?”
半天不闻应声,他转头,见肃霜静静看着自己,不由问:“怎么了?”
肃霜道:“季疆神君和我说,少司寇花了两百年剔除障火,他嘱咐我不要说出去,可我有好多不明白的,既然障火能剔除,为什么都对它那么忌讳?要怎么剔除?”
提起这事,祝玄并无什么特别反应:“障火侵扰喜怒哀痴四情,把被侵染的四情投入众生幻海,合适的时机再收回,就可以剔干净。说起来容易,合适的时机难寻,机遇运气缺一不可,所以成功者极少。”
肃霜盯着他:“投入众生幻海的意思就是会在下界落身?少司寇也是?”
“当然。”
见她一副盼着多听点的模样,祝玄便说得详细些:“此事与下界历劫不同,不用从怀孕十月开始,我喜怒二情被侵扰多时,分了两次化为凡人修行者,各花一百年,也算顺遂。”
肃霜抓紧袖子:“凡人修行者?既然此事隐蔽,落身成妖不是更稳妥?”
“你叫我去做妖?”祝玄戳她脑壳,“怎可能落成妖身?麻烦多,限制更多。”
肃霜轻轻笑道:“也是,少司寇真厉害。”
她倒了杯酒一口饮干,只尝到满嘴苦辣,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问:真不是他?可天底下怎会有那么相似的一双眼?
但倘若是,祝玄怎会毫无印象,又对龙渊无动于衷?
察觉到自己不肯放弃的希望,肃霜又饮了一杯酒,原来她这么希望他俩是同一个,明明截然不同,明明很荒唐,却有这么希望。
师尊的话忽然浮现脑海:天上地下于心神最损耗者,莫过于得了希望却又失望,你执念重,更要注意这点。
说的没错,师尊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她反手再倒一杯酒。
贺宴虽简雅,月老还是请来了东海的珧女们,此时月上枝梢,细细一缕笛音破开初升的月色,清泉般流淌,珧女的雾气将十世良缘编织成幻梦,在清心院内铺开。
肃霜又去端酒杯,不知为何手腕撑不住抖了两下,一只手很快拿走了她的酒杯。
“醉了。”祝玄摸了摸她发烫的脸,“喝醉了不聒噪,你酒品不错。”
耳畔回旋起犬妖的声音:“喝醉了就大吵大闹,你酒品真差。”
突如其来,肃霜笑了两声,朝后往菩提树上一靠,辩解道:“我没醉,我很能喝的。”
明明眼睛都醉红了。
祝玄在她脑门儿上一拍,变成折扇捏手里,起身向月老请辞,可今天的折扇不肯听话,老是要变回来,最后被他一路捧着回了玄止居。
仙紫藤幽香四溢,祝玄开了窗,忽觉怀里的肃霜摸摸脑袋,“嗖”一下变出两只猫耳朵,抬头问他:“你说实话,以前是不是真想过把我当猫养?那我变个猫耳朵给你看,好玩吗?”
祝玄一把将她的猫耳朵薅下去,又觉她抬高手来摸他脑袋,嘴里像含了块糖,含含糊糊:“你也要有,你这么凶,老虎耳朵?熊耳朵?狼耳朵?”
她说一样就变个耳朵出来,嗖嗖变了好几个,眼睛突然一亮:“你是疯犬,那就……狗耳朵。”
“嗖”一下,他头顶被她变出两只漆黑的犬耳。
肃霜酣然笑了几声,一把抓住两只犬耳,搓揉两下,忽然又不笑了。
祝玄掂了掂她:“在想什么?”
肃霜轻道:“在想少司寇太凶了,我以前总怕你扎我耳朵。”
祝玄又掂她两下:“谁叫你老在我面前蹦跶?”
肃霜抬眼看了他许久,月色穿透花影,她氤氲的目光渐渐化作一团团丝线缠上来,声音轻得像梦:“可我就是为你来的。”
相隔一百多年,从下界到天界,用尽手段胡搅蛮缠,我为你而来。
丝线从头缠到脚,连五脏六腑也缠住,一点点往下扯。
祝玄任由它们拉扯,扯去她溢满酒气的唇边,问:“我是谁?”
肃霜抬手揉他头顶的犬耳:“疯犬。”
不错,就是疯犬。
“是你说的,以后再不许刺痛我。”
祝玄循着芬芳酒气的源头,她藏了美酒,遍地生泉,甜美而醇厚,只属于他的滋味,天上地下独此一份。
她怎会不属于他?她当然只属于他,笑与泪,心魂与梦,都是他的。
桂花蜜金糖的甜味渐渐如火烧,如在追逐,总是要难舍难分,总是长长久久地不放过她,不厌其烦,难以餍足。
仙丹快被揉碎了,散成一滩泥水,心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似乎都只有香甜的气味,属于祝玄的气味,彻底被环绕,陷在柔软的牢笼里出不来。
眼前开始发黑,肃霜竭力仰起脖子,终于得到一口救命仙气似的,声音喘得稀碎:“你别……”
别一直步步紧逼,每次都喘不上气。
后颈又被握住,祝玄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奋力抬手挡住他的脸,正要说话,忽听竹哨般尖锐的声响落在窗前。
祝玄头一回没立即查看清光信,抵着她的额头深深喘了几口气,方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拧,这才面色如常地起身。
然而信还没看完他脸色又变了,将肃霜拽起,道:“去一趟刑狱司。”
清光信落在肃霜手上,上面写着神战司正神将乙槐在天界神想宫附近遇袭,身受重创,一口咬定偷袭者是刑狱司的秋官肃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