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名字源于最温柔缱绻的诗句,可她的存在本身,便是对那句诗最大的嘲讽与讽刺。
可那一夜十四岁的少女独自看了剧本很久,却最终决定接下了那个角色。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在看剧本的过程中,几度无声嘶吼哭泣到崩溃,甚至在读到有些情节时,浑身颤抖,泪落如雨。
在旁人看来大概荒谬,一个根本不曾真正存于世的角色,一个虚构的故事,却让她情绪波动至此。那夜之后,那个孤寂的孩童如同朱砂一般,生生烙在她心头。
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有些蛰伏于心太久的暴戾与乖张,载着她于剧本构成的世界中沉沉浮浮,忽梦忽醒。
顾父顾母知她这段时间有多抑郁,虽压根不信林子萱,可见她执意要接这部戏,也未如何真正阻拦,只是默默地退了为顾夜歌找好的家教老师。
好在林子萱是女子,有些隐秘的担心,倒是不需要过多顾虑。
那部戏拍了两个多月,剧组拍摄地大多在云南,近乎与世隔绝的古镇,让那段记忆在顾夜歌脑海中如同一场梦境,和现实完全割裂开来。
万幸,顾母随着剧组一起去了云南照顾她,每天拍完戏后见到母亲,像是一种标记,维持着她与现实世界的联系,让她不至于入戏太深,全然精神失控。
林子萱不是个合格的长者,但她显然是个好导演。在此之前顾夜歌只有过一部韩剧的拍摄经验,扮演的还是戏份极少,且对演技要求并不算特别高的主角少年时期,可在古镇的那两个月,她几乎是手把手地去教顾夜歌如何去演绎暗雪这个角色。
这过程绝不愉快。导演的□□对年轻演员至关重要,但顾夜歌在这时却并不是个听话的学生,她常常在理解上和林子萱产生分歧,有些是殊途同归,有些就全然是两个角度看待问题。她态度谦逊礼貌,却绝不让步,拍戏前两人争的不可开交是常事。
若是寻常导演,自然不会允许一个新人如此挑战自己的权威,一般新人也没有这个胆子。可顾夜歌却没那么多顾忌,那段时间她脑子里只有暗雪,只有《红夜》。
拍完这部戏后她将成为一个高中生,她并没期待这部电影带给她什么名或利,暂时也没有什么在国内娱乐圈的计划,并不怕得罪林子萱留下骂名。
对她而言,重要的只有《红夜》,只有《红夜》中的那个孩子。
林子萱常被她气得跳脚,可这是她自己一眼相中、亲自请来的人,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精神常常处在极度的亢奋与大喜大悲中,高强度的武打戏、长时间的吊威亚也都由顾夜歌亲自上阵。过往两年扎实的舞蹈基础帮了她不少,但这依旧不是个轻松的工作。
那是完完全全地剖开自己,以幻想为招魂曲,在自己体内,将那个孩子的魂魄一点一点拼凑完整。
在极度的精神透支下,躯体的疲累显得不值一提。
可如果让顾夜歌回忆起来,对那段时间最大的感觉是什么,那只会有两个字:过瘾。
徜徉于另一个时空之中,体验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极端的爱与恨,极致的畅快淋漓。
那部戏的片酬被顾父顾母保存在另一个账户中,准备作为顾夜歌的成年礼物交给她。两年了,结束拍摄后顾夜歌再未听说过《红夜》的消息,她也没有什么联系林子萱的方式,偶尔兴起,在网络上搜素相关信息也是一无所获,她几乎要怀疑《红夜》是不是流产了,她不会再见到完成的电影《红夜》。
直到林子萱再一次找到她。
作为古装奇幻电影,《红夜》的投资绝对不会小,但在顾夜歌的记忆里,剧组从未因资金不够发愁过,林子萱也不像是会去为了拉投资低声下气的性格——这女人的做派更像是个从出生便骄傲至今的纨绔。
林子萱拍摄《红夜》之前,不过是个得过几个行外人完全没听说的奖项的微电影导演……能如此从容地为一部几乎注定不会有多少商业上的受益的作品烧钱,如非贵人相助,便是林子萱的家世足够支撑她在拍电影这件事上玩个痛快。
在和林子萱的接触中,顾夜歌只能零星地判断出她是单身,家中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出身优越,似乎是香港人——又或者只是在港岛生活过?毕竟,她虽然粤语说的很顺溜,但法语英语也不弱。
年过三十依旧单身,且毫不发愁的女人,其实在国内已经相当稀有了。
何况林子萱的性格……任性也好鬼马也好豪迈也罢,哪一样不是需要物质灌溉的?
再联想到此次入围威尼斯……顾夜歌心中掠过奇怪的情绪,她隐隐察觉到自己于林子萱也许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构成她完美棋盘——《红夜》的棋子。一个漂亮会演戏的孩子,像是矜贵的古董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