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稔地将药粉倒到他的伤口上,帮他止血——以延长他的痛苦。
然后,她轻声说。
“你知道吗,我有一位朋友,也是东瀛人。”
她熟稔而优雅地,换了一把刀。
“她非常喜欢吃刺身。”
索菲娅的神色专注而认真。
“她告诉我,新鲜的金枪鱼鱼腹上的肉,最为腴美。”
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失去了冒冷汗这个功能。
“必须得新鲜的,新鲜的鱼腹,配特制的酱油,一口下去,鲜美无比。”
她慢慢俯下身,靠近他,如同像和好友耳语一样,轻声说:“您说,我拿这块肉招待足下的家人,可好?”
佐山的失踪闹了很大的动静,当晚,检查的人甚至去到了索菲娅的住所。
执行的人并不敢得罪这位身份显赫的小姐——即便是身份再底下的仆从,也多少听说过其兄长的威名。但佐山的失踪又太过蹊跷,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搜查。
佐山的小舅子亲自再三和她道歉。
然而这位贵女出乎意料地通情达理,不仅允许他们搜查,更是请他们吃了一顿非常鲜美的刺身。
宴上的食材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肉类,非常细嫩丰腴,但滋味却有点古怪,他们好奇问了一句,对方非常善解人意地回答:“是鲸鱼肉,经过了特殊的处理。”
原来如此!他们惊呼,不亏是身份显赫的贵女,连食材都如此特别,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虽然味道有些奇怪,但吃过这一次,余生恐怕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为了表示对索菲娅的尊重,佐山的弟弟,更是将面前的料理全部都吃了个干净。
在剧中,索菲娅和上杉妗子,曾有一场非常精彩的打戏。
那是佐山失踪一个月后。
红叶斑斓,樱花已落,而海棠仍盛,雪一样纷然。
极富东方韵味的古老庭院中,军装少女为自己沏了一壶茶。
繁复美丽的屏风,层层叠叠的帷幕。
坪庭中有莲花盛开。
笔挺修身的军装,与素雅古朴的和服,便在这遍布意象的有限空间里,过招了一次又一次。
索菲娅闭上眼,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息,握刃的右手极其精准地向后刺去,身体却瞬间前倾躲过刀锋:“你还是选择了过来找我。”
黑衣的少女垂下眼帘:“我从来都没有选择。”
索菲娅笑了起来,金戈声交错,毫不留情:“这就是你对一个小女孩下手的原因?”
上杉妗子的头始终是低垂的,声音也平平:“索菲娅小姐和兄长,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你我此时,都是在异国的土地上,享用着他们的供养。”
索菲娅蓦然回退,顷刻间,换了一个更为刁钻的角度进攻,上杉妗子一时未料,仓皇躲避,上臂被划开极深的血口。
她眉眼低垂,唇角却勾出一个带着些许狼性的笑容,声音也不自觉带了一丝恶意:“难道,阁下认为,死在海因里希少将的枪口之下,要比死在佐山手上好?”
索菲娅的声音冷漠:“一个小女孩,不值得哥哥亲自动手——而且,这是我母亲的故国。”
上杉妗子古怪地笑了起来,清秀的面容上,有一种古书志怪式的戚哀艳丽:“这是当然,海因里希少将一出手,哪一次不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一个低贱的xx女孩,当然不配由他亲自动手。”
她蓦然抬首望向索菲娅,双眸近乎空洞,却又仿佛有极深的恨与不甘:“他甚至不值得……不值得打扰少将大人的心情,让他不高兴。”
索菲娅仿佛忍耐到了极限,招数蓦然一变:“为伪x做过无数次肮脏事的上杉妗子小姐,今天居然想来和我论证谁是正义么?”
上杉妗子却没有答话,良久,她忽然说:“这也是我母亲的母国。”
索菲娅的动作迟缓了一瞬。
上杉妗子看见了这个破绽,却没有趁机进攻,她垂下眉眼:“她临死之前,都在渴望,再见到一次故国。”
如果……如果不是这百年未见之变革,她的母亲,本该是四九城中最高贵、最肆意的姑娘。
可皇室倾颓,曾经尊贵的格格,也变成了随手送出的玩物,祈祷着能讨得对方半点欢心。
东瀛没有李朝那样严苛的从母制度,可一个异族送来的玩物生下的孩子,成长过程中,依旧饱受歧视与奚落。
在那无比灰暗的童年,母亲似乎永远病着,永远念叨着故国的繁华,故国的家人,故国的风俗……她眼中只有海市蜃楼般的故国,没有这个自己生下的孩子。
她幼年曾憎恨母亲。
她不会像其他侍妾那样讨好父亲,那样积极地为自己与子女争取,在她眼中,上杉妗子仿佛一个耻辱的象征,只能让她厌恶、厌烦。她情愿陷在虚无的幻梦之中,追念祖宗昔日的荣光,幻想自己生活在百年之前。
所以她努力地争取到出国进修的机会,拼了命地想向父亲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有价值的人。
可当她来到异国,一切都比她想象的,还要更艰难百倍。
如果不是索菲娅的援助,她活不过那个冬天。
真讽刺,过去她从来厌倦母亲絮絮叨叨念叨不休的那些故国的风土人情——一个劣……民族,有什么可研究的?她甚至比她的其他兄弟姐妹都更憎恨那个古老的文明——他们会去学习华夏古典文明,自诩正统传人,而她,却被一种皈依者狂热所控制,拼了命地想证明自己,证明自己和他们没有关系,证明自己不像……自己的母亲。
可当她来到异国他乡,却不得利用那些东西来讨好、取悦于索菲娅——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她绞尽脑汁地回忆母亲絮絮叨叨的每一句话,在脑海中拼凑、整理——还好,虽然她从来不上心,可是从小到大她说了太多遍,她都快倒背如流了。
她用这些东西乔装自己、打扮自己,以换取索菲娅的亲近。这像是一种贩卖幻想,她努力的去扮演一个温婉的东方女子的形象,以满足索菲娅不知因何而来的情感需求。
她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索菲娅和自己类似的身世。
天知道她知晓的那一刻心情有多复杂,同样是混血儿,索菲娅本该比她更受歧视、生活得更艰难。可这个黑发蓝眼的女孩,浑身都透着一种被宠坏的气息,肆意又无畏,像被娇养在高塔上的豌豆公主。
她后来知道了索菲娅的底气来源——那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青年,对她的宠爱与骄纵简直人尽皆知。
她灰暗的童年,铸就了她对与生母有关的一切鄙夷嫌弃、避之不及的逃避态度,而索菲娅获得的偏爱,却让她可以毫无芥蒂地去探索、寻找和自己母亲有关的一切。
多么不公平。
风似乎停了。
庭中冷月高悬,海棠也被夜风吹散,一地冷霜。
冰冷的刀刃抵到喉咙,她听见少女平静而淡漠的声音:“那她一定很后悔生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