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微霜日,西平武会正式拉开帷幕。
圆台高铸,石盘上斑驳印记交错,正中一道凹陷刻痕,乃昔年君孟大侠一剑凌然而至,无一人再敢上阵;
右上约三寸斜方石块被抹去,对应不远处十数道箭支插入后留下的尖痕,正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叶知秋大言不惭对阵无垢山庄的孟老庄主一战,孟元大刀利锋、固若金汤,叶知秋羽剑齐发、锐不可当,竟是最终胜了孟元,自此一鸣惊人,逐渐成为新一代的武林盟主……
这偌大石盘,历经无数场战斗,被劈砍被磋磨,见证了每一届西平武会的游龙鸿影,数十年转眼掠过,石盘无心,注目这石盘的众人却为之赋情不已。
“师傅当年被叶知秋击败后,便不再理江湖事,人人都说他是怯了,却不知他是欣慰于终于找到了足以撑得起这江湖的后生,乐得为之让位,谁知道后来……唉……”
庆修见着这石盘,便不由得想起当年那场精彩绝伦的对战,只是一念及叶知秋的下场,语气便不由得沉郁了下来。
叶知秋死后,师傅对这江湖更是心灰意冷,连庄子里的事都不太管了,他们这些徒弟受师傅影响,本就是敬佩叶知秋的,事发后自然也寒心,自此无垢山庄几乎是从江湖隐身了。
此次他会来参加西平武会,纯出于他个人一时热血,是代表他个人,而不是代表无垢山庄出世。
庆修兀自伤感着,却没注意傅逸冰身边的小厮竟是比他更为感怀。
在汴京时,云裳感受到的对叶知秋的恶意太多,她亦从未想过,原来出了汴京,武林之中还是有人为之扼腕为之叹息的,原来这江湖并非她曾看到的那样黑暗,这一切,叶凌远又知道吗?
也许他知道,但正是因为知道才倍加痛苦,因为这些仍然愿意坚守底线、能够追逐光明的人,他们的力量太过微弱,甚至即使他们并不弱小,却同样被魑魅魍魉压迫得出不了声、不再出声,一个个不是被连坐打杀便是被透明化,整个武林都只被一种声音占领:叶知秋罪大恶极,叶知秋死得好,叶知秋的眷属后人同样该千刀万剐。
“裳儿,”傅逸冰轻轻按住她肩膀,令她快要冲出来的戾气瞬间消散,“我们做我们认为对的事情便好。”
云裳点了点头,双目清明如许。
傅逸冰望着她,知道她方才突如其来的戾气是因为什么,心中仍是免不了几分酸涩,却强压了回去。
事到如今,他自然也知晓云裳对叶凌远亦没有男女之情,可他二人之间的羁绊终究是自己没有的,也不可能拥有。
他二人之间,如不完成那一致之愿,纵是有心结,也定会化解的吧。
这份情谊,傅逸冰若说不羡慕,当然是假的。
罢了……随心。
傅雪旻不知云裳因何感怀,只晓得她是听了庆修那番话情绪便不对了,对庆修便有些不满,撇了撇嘴嗔怪:“庆伯伯,你不要再讲故事啦,哪有那么多当年后来的,我们现在在参加武会,哥哥夺魁最重要!”
庆修抚着长髯大笑:“你这小丫头,怎就知定是傅少爷夺魁,不能是我呢!”
傅雪旻不接他话茬,顾自嘟囔了一句:“你才打不过我哥哥呢!”
庆修没听见,站她一旁的云裳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郁结当即便因这小丫头消散了几分,亦暗自提醒自己:此次前来西京,便是为了助逸冰夺魁,又恰好寻到了流云,武会结束便同返天宫,从此凡尘之事与她无关,无需再为不必要的事情伤神。
视线放回石盘,见得李德昭正与流云站在石盘正中、君孟大侠那一道剑痕之上,朗声道:“诸位,西平武会,今日对阵,生死不论,最终仍站在这石盘之上的,即为本届武魁。”
说罢李德昭与流云退回了高台之上的座椅上,神情闲散地看着下方报幕的将领一个个提及此次参加武会的各门派。
“西平府一品堂,谢立峰大长老随众将叩首!”
没成想一上来就是西平府人,李德昭忙不迭坐正了,肃容正色接受高台之下长髯男子与兵将的跪拜。
谢立峰此人,并不受他掌控,反而是皇兄置于此地保证他不再离开西平府半步的利器,平日并不曾照面,如今他却主动来参加武会,甚至在众人面前向自己跪拜,也不知是何居心。
谢立峰并未多言,起身便飞身至石盘斜上方属于他与众武将的长椅上去了。
李德昭心下舒了一口气,忍不住看向流云,果然见她也是一脸严肃,想必她如今所想与自己也一般无二,念及无论发生何事总有她在身侧,便也彻底放松了。
此时流云确是从来到此地起,便一直在与云裳进行心念沟通,早前感知到云裳心神有所不稳,却不知原因,实在叫她心慌,问她缘由却又说没什么,可那样的心神动荡,怎么叫她相信是没什么呢?
到底是何原因,是因为傅逸冰嘛,还是因为更多她不知道的……
想着想着流云的神色愈发严肃,身旁人却突然凑了过来,抚了抚她紧蹙的眉,安抚小孩子一般道:“别担心,流云,皇兄不会再对我怎样了的。”
她怔了一瞬,瞥见谢立峰这才知道李德昭何出此言,当下有些内疚,回握住他双手点了点头。
“赤锋门少门主元仕修,大长老岳林拜见!”
“青玄门丁芷、荣强拜见!”
元仕修与丁芷二人,虽分属赤锋、青玄,可谓势同水火,却不知是否都因了掌门之后的身份惯被宠溺,那不分场合不分对象的倨傲倒是如出一辙,下巴轻轻一扬就结束了这礼仪,李德昭眼中闪过不悦,被流云安抚着才未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