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生共死四个字,不知怎的,被他念出了甘之如饴的意味,声儿轻得好似要吞回喉里。
今安听到了,伸出手指轻轻勾挑起他的下巴,“谁要与你同生共死?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烛火烧起的一团模糊彼此面目的白烟,被这只手拂散。
“虞公子你说得对。你身陷囹圄,我却不是,我来去自由。我能自己走,也能带你走。但只带你没什么用。”她眼里灼灼的光芒几乎烧焦了虞兰时的心房,“这艘船上所有人的性命,还有拔除这一窝江寇毒瘤,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再说,谁说明天事发?谁说这人是我杀的?谁看见了,嗯?”仍是烛火下这双琥珀色眼眸,美极艳极。红唇白齿,冷酷心肠,“虞公子,你可是要去告发我?”
虞兰时跪坐于地,广袖袍裾铺开。他以着微微仰首的姿态望她,轻而又轻地,唯恐惊动什么,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今安轻笑了声,“我是来救你的,虞公子。”
这样的不可一世,与方才初见没有什么不同,又有什么不同。即便这黑夜匍匐而来的艳鬼是要诓骗他再杀人噬血肉,虞兰时也生出几分生死由她的决绝了。
遥远天际乍然挑破一丝金边。
他一笑,一对桃花瓣模样的眼睛弯起,溢出光来。
“如此,兰时的性命,便托付于姑娘手上了。”
——
黑夜退幕,月落吐光。
清晨江雾弥漫,将孤船锁在这世外之地,三步外不辨人物。
早起巡逻的人打着哈欠提着灯,不经意低头,瞥见脚边一滩黑红血渍。
“……我看见那里有血,就顺着走近一看,哪想得到是……”
一具尸体脸朝下摔得像坨烂泥瘫死在甲板上,船舱二楼栏杆往下到一层甲板丈来高度的墙面,剐蹭了大片血块碎肉。
“……我勒个亲娘诶,偏偏就从有钩子的地方摔下来,墙上糊了一片的血,脑壳都快砸没了,都看不清是谁……”
“二头领已经查出来了,死的是四头领……”
“嗐,他不是在三楼?”
“说是喝多了,往回走的时候不小心翻出去……”
满船窸窣声。
“胡扯!”二楼某间,昨夜饮酒的数个男人聚在一起。
“四弟身手在我们几个里也一向不错,怎么可能从二楼这点高度摔下去摔死了!简直是个笑话,肯定有人暗害!”
“一定是三楼那个姓虞的羊崽子干的,四头领最后就是去了那里!”
“三楼那个崽子病兮兮的,哪来的胆色力气做这事……”
“正正好就被钩子钩住流了那么多血,还砸在底下的石柱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
数人吵吵嚷嚷纷说不停,为的正是四头领无故枉死一事。
昨儿半夜的动静大,大家都是听到的。不少人被惊扰了美梦,暗里取笑谩骂那四头领半宿,谁知早上就亲见他身死。
诡异的是,从二楼掉下石柱摔成这样面目全非的惨状,问遍全船,竟无一人听到声响。
或者说,昨夜声响实在太多,大大小小动弹个不停,早先还有人挤到船舷问,到后来便没有人有耐心再去探个究竟了。
而就在这个众人被整日奔波折腾得疲劳麻木的夜晚,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离奇且谜团暗藏。仿佛有丝丝暗扣又难以解释的疑点,如同这清晨日光照不进的满江浓雾一样,笼罩在众人心头。
坐在主位的二头领陈浒扬了扬手,等场面逐渐静下,示意门外等候的人进来禀报。
“禀二头领,已经将三楼的人盘问清楚了。”
“说。”
“据三楼守着的人说,在昨夜寅时一刻前后还听到四头领在东南房里。后面被呵斥退回船舷,就再没有见过人,他还以为四头领歇在了东南房里面,也不敢去打扰确认。”
“后面循着痕迹,在三楼往二楼的前栏杆上发现足迹,看朝向应是从三楼直接攀爬到二楼回房却不慎失足滑落。足迹底下便是发现四头领尸首的地方。”
二楼栏杆上一记剐蹭的拉长鞋印证明了失足者当时的酒后自大,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更来不及借物攀止,就摔落下去重重撞上底下的石柱,当场身亡。
这恰恰是其中蹊跷的一点。三楼至一楼的高度,按寻常人尚不能够跌落至死,大多致伤致残。何况习武者体技平衡最是基本,哪怕是酒后无力,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摔死?
在场诸位猝然变色,两位头领勃然大怒。
调查的人继续禀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