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险恶没有见着,登徒子倒是看到了不少。
两人的相貌无一不是万里挑一,行走在这样人目纷杂的地方,举凡有迎面来的、擦肩过的、不经意望见的,莫不都要回头望了再望,恨不得把脖子扭断跟上去才好。
尤其是三两结伴的女客最为大胆,坠在身后好几步,边探头探脑,边以生怕别人听不到的声量在说悄悄话。
“这么俊俏的相公,要换作是我,哪里舍得打成这般模样。看那脸、看那嘴,可真是作践好东西!”
“那是你没看到人家相好,喏,就前面那个穿红衣服的娘子,我刚刚经过看了一眼,哎哟美得呀,那眉眼气势,定是非富即贵。谁能讨到那样的姑娘,定是八辈子积德,祖坟烧了高香!”
“对对,怕是有人去缠着那美娘子,这小相公一心急就与人打了起来,这才破了相!人家娘子嫌弃他模样,这才不走在一块……”
身后那场大戏唱得远比现实发生精彩得多。
幸而虞兰时没听见,他自顾躲着迎面来的各色人等明目张胆的注视,胭脂香料的味道揉作得令人作呕,令他难以应付,满身格格不入。
于是追上今安,去扯她的注意:“兰时在书上看到,惯常是男子到这种场所比较多,今夜看来却不尽然。”
街上人群中,男子还是占大多数,偶尔有戴帷帽的艳裳女客穿行而过,极少极少有袒露面目招摇过市的。
想要贪欢,也想要不被这恶臭的世俗泼脏。
“只许男子左拥右抱,就不许女子寻欢作乐吗?尤其南边,近年来女子从商愈发多,口袋里有了钱银,何不能找点乐子?”今安说着,一指前头:“你看那么多的小馆馆,哪处不是迎来送往。”
虞兰时不用去看,早已教两旁楼阁灿火刺痛了眼,莺歌燕语吵得恨不能双手捂耳才好,只有追在她身周,借那丝丝缕缕的冷香驱散纷杂。
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按捺不住地问:“王爷此前,也经常来往这些场所吗?”
今安闻言睇他一眼:“不过是逢场作戏所需罢了。”
好一个逢场作戏。
也是,巴结她的人尚且要忙不迭地往王府里送人,想来如他这样追着往上赶的人,她早已不知道见过多少了。
再看她这般游刃有余的模样,便是看惯风月乱世的,也是看惯投怀送抱的。
才想起几日前小淮说的那句“不要脸”,那些人到底是多不要脸,做了些什么,才教人念念不忘唾骂,宁可杀错也不放过。
这样一计较,他死皮赖脸地,与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虞兰时想要克制自己心里止不住的恶意,可是不仅克制不住,反而随着那些不断在今安面前招摇的帕子笑脸,越来越多,越积越深。
这么一耽搁,便落下几步。
途径又一座小馆馆。
有两个书生模样打扮的男子,本来倚着阑干对着街上某处正指指点点,满脸百无聊赖,直到今安走入了视线之中。
束发红衣,从肩到履裁了满身清贵,兀自行走,像从某处金玉台离席走下,经俗世来。
这段被胭脂红粉铺没的销魂窟上,哪里走进过这等人物,在这么多栋楼阁的灯火下,尚不能夺去那张面容的光辉。
不仅是那些男人,楼上摇扇倚窗、街上伺机来回的许多女子,有意无意的,哪个不是把眼睛黏着她脸上摘都摘不下来。
她却仿佛已然习惯了这等注视,兀自行走,那双淡色的凉薄的眼,轻飘飘地掠过,但凡稍有停驻,都要激起一片涟漪。
那两人恰恰得了一下眼波,先是一怔,继而一副被摄去半条魂魄的模样,下了台阶来。
虞兰时犹自有些别扭,落后今安几步,再赶上去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满脸图谋不轨的陌生人拦到了她面前。
早先已经拒过了几波搭讪,被刻意矫作笑容声嗓腻得不行的今安,一会功夫,面前便又来了两个人。
月白的长袍与黑色儒巾,与满街的脂粉气区别开来,面上携了有礼的笑意,即便目光有些直白,拿捏了分寸距离,不令人心生恶感。
一看就是在此浸淫多年的风月老手。
“姑娘何许人也?小生竟从未见过。”其中一个傅粉挑眼的男子,看着不过二十上下,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做了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向今安拱手道。
“是未见过。”
“想来姑娘应是初来乍到罢。”冷淡却拦不住殷勤,右边那个眼唇平直些的开始搭梯子,“洛临城中有许多的名景盛地,常常叫许多新客难以抉择,不如让小生向女郎介绍,好尽地主之谊。”
“不必。”虞兰时紧赶慢赶,终于插进话去,满面寒霜,“王……我家姑娘不是新客,也不游玩,不必耽误两位时间。”说着就要去扯今安衣袖。
那二人突见中间插进来个不速之客,心上都有些不喜,打眼一瞧,乖乖,竟还长得一副花容月貌,可不就是仗着皮相来抢客人的。
但看那眉眼稚嫩,与避着楼上丢下的花帕时、毫不掩饰的生涩与不自在,想必还是个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