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下瓷器碎裂声,当堂炸开,惊停众人。
循声望去,却是人群外沿一个临江而坐的男子,看着面生,正摇头笑得前仆后仰:“可笑之极,实在可笑之极。”
他一身寡淡的云水蓝,几欲与临湖的冰玉相融。墨发半束,泄如长瀑,容色之盛,即使是现在做了大笑不止的这等不雅行为,也教在场众人黯然失色。
有人记起是段昇那位不入流的表兄,怒起而指:“贵人堂前哄笑不止,什么人如此失礼!”
“草民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外来客。”他终于止住了笑声,抬眼环视场中,“只是奇怪,怎么人人看不见自己一身污秽,反倒对着天上明月指手画脚。草民一介平民也知的道理,你们自诩天横贵胄却反倒来招人笑话,岂不可笑?”
一骂就骂了全场,段昇阻止也不及。登时数人拍案怒视,要拿虞兰时是问。
被闵善喝止:“他已把话摆明,你们还要计较,不是丢了自己身份吗?”众人这才愤愤坐下。
方才一句问话激起了这场乱局,中途如愿看了许多热闹,闵善心情甚好,笑眯眯地转头打量虞兰时:“你倒是胆子大。”
“不及诸位。”虞兰时拂袖站起,“敢在这里指手画脚,却不敢说出其人一句名号。不过是怕事后被人论罪追究,所以连提都不敢提。草民再是大胆,哪里及得上诸位心思缜密。”
再次被刺,有人脸上挂不住,喝道:“闵大人既饶过你,贱民适可而止!”
“谁给你的胆子!”
“口出狂言!”
声声指骂,喧哗盖过了台上的黄梅调,段昇在后边狂扯他的的袖子,虞兰时冷眼一扫:“我在诸位眼下登不上台面,诸位在定栾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东西?封王侯者,功爵可继。百代千代,传的是她的功绩,承的是她的姓氏,干尔等何事?莫说尔等区区地方官员,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便是你位至一品登上王都庙堂,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掷地有声,全场瞠目结舌。等到反应过来,那个大放厥词的人已被段昇扯去外头,消失在穿梭的人群里。
“人呢?人呢!我必要把他抓起当众鞭尸!”
“好个段昇的表兄,果真是一家人!”
“段昇算什么?你我联合起来,段家也护他不住——”
——
无人一角。
“表哥啊表哥,你这玩的又是哪一出?虽说那群人不自量力,但定栾王与你非亲非故,你何苦为此和他们结仇?”段昇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脏狂躁,哭笑不得,“我倒是头一回见你这般发脾气,但我宁可见不到,你可知场上坐的都有谁?闵善他爹闵阿,是连州都督,还有那……我就应该在你摔杯子的时候就拉你出来,我爹又不在城中,万一他们……这可如何是好……”
段昇在原地转来转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转头一看,却见虞兰时面色不改,更是焦急:“你方才说他们区区地方官员,可你身无官位,二无庇护,他们想碾死你不说是一根指头,十根指头也尽够了,你——”
一声鸣锣,恍若惊雷。
一石惊起千层浪,此间丝竹渺渺,人声喧哗,都被压下。
二人正站在临窗俯瞰,从湖心楼阙直铺而去的石路,如一柄银白长剑劈开镜湖,贯去天际。
又一声鸣锣。
夕阳半陷山岚,一线乌金将山湖割裂,彼端山影巍巍,这端金光漫湖。
长剑尽处,两列银甲骏马从山头阴翳下踏出,踏过明暗一线,踏入金光粼粼的镜湖,风驰电掣往湖心而来。
骏马开道,披甲护旗,一架由四匹高头骏马驱拉的枣红车轿纵行其中。
满湖金色中如一滴鲜艳的血珠,刺入所有追望的目光。
“是谁?”段昇喃喃问,转头看虞兰时。
他在笑。
桃花别霜,唇红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