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悠扬的古典音乐已经换成了热闹活泼的丝竹小调,很有过年的感觉,厅内少说也有二十七八桌,这回唐先生是真下血本了。
桌上已经放好了冷菜,既有传统老醋海蜇皮,蜜汁糖藕,花雕状元鸡、本帮熏鱼、四喜烤麸,又有西式的蔬菜色拉、鹅肝鱼子酱和芝士块配火腿切片。
看着满桌色香俱全的佳肴,本没什么食欲的清澄顿时有些馋了,后面服务员陆续端上红润整齐的红烧肉,被炸的晶莹剔透的元宝虾,外酥里嫩的香酥鸭,还有时令的蟹粉两面黄,清蒸大黄鱼,鲍鱼扣鹅掌,极品捞四珍……
这一餐清澄觉得自己吃的不是菜而是白花花的大洋,这些珍馐少说也值三块银元了,够义学的吴校长他们家小半年的生活费了。
舞台上官太太们正在朗诵《啊,红梅》也不知道感动了谁。清澄想起《红楼梦》里的一段话:今之人贫者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
两者间的阶级鸿沟几乎不可逾越,资源严重倾斜,结果穷的更穷,富的更富,这才是根本问题,不是开几场慈善会就能解决。
许是见她吃饱了,高峻霄殷勤的递上自己剥好的橘子:“你认得台上的太太们么?”
“就认得几个,中间带头的是熊太太,她左边是你们总务处赵处的太太,右边的太太我不认识,不是我们玩的那个圈子。”清澄顺手接过橘子,转而凑近高峻霄打算弄点八卦听听,“你认识啊?”
“那位是警察署长的太太,陆太太。而且这是唐先生特意安排的节目。”高峻霄答道。
“巴结租界公董局、政8府8官8员我都能理解,为什么还要巴结你们警备处呢?八竿子打不着边啊。”清澄搞不懂这对唐先生有什么好处。
“生意人吗朋友越多越好,唐先生让她们搞太太外交,相当于买期货,若是能缓和两位先生工作上的矛盾,他就是头等功臣。我觉得他这次大概率能翻倍中。”高峻霄好像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耐心的同清澄解释。
“哦他在卖人情啊,我说你们司令部的男人怎么都没带家眷,原来都在台上呢。”清澄一洗刚才的心情,高兴地掰开橘子又还给高峻霄半个,她吃不下了。
“还剩一个,你不还坐着吗?”高峻霄歪着头调戏她,要不是周围都是长辈,清澄真想扯一扯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哈?你可别乱说,我连你们司令部朝东朝西都不知道,”清澄矢口否认,“我们报社的实习记者都不敢这样乱写。”
“刚才不是答应我转正了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不是赖皮吗。”高峻霄语速变的极快,好像真的急了。
“转什么正呀,转正去找你们熊司令啊,我又不管你工作。”清澄咬了口橘子,玩起了文字游戏,心想我只是答应你转正,又没答应你马上转正,他刚才呵人痒痒才是无赖呢,自己随口答应只能叫缓兵之计。
“你不管我工作,可以管我生活呀。”高峻霄此刻的目光如同燃烧的荆棘丛,明亮中带着期待。
“太抬举我了,你又不是阿猫阿狗,随便给点残羹剩饭,搭个窝棚就能凑合。”清澄故意用词犀利,想让他暂时别计较转正那事了,她还没考虑好呢。
“对,不能凑合,你只要把之前的话兑现了,我可以手把手教你怎么管我。”高峻霄似乎铁了心要计较。
呸!他当爹有瘾,到时候谁管谁还不一定呢,清澄不想搭理敷衍的说道:“你干脆写本说明书算了,就叫《高峻霄的使用指南》。”
“哈哈,你脑袋上是不是长反骨了?我说一句你顶十句。”高峻霄不气反笑,摸了摸清澄的后脑勺,忽然稀奇的说道,“嘿!你还真长了,怪不得小嘴儿这么厉害。”
两人紧挨着,清澄避让不开,被高峻霄弄乱了发型不说,这会儿还被他当做奇珍异兽研究,是可忍孰不可忍,狠狠的掐了一把男人的大腿,看他吃痛松手心里才解气。
清澄一抬眼,整桌人十几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看着他俩,只能在桌下踢高峻霄的皮鞋,提醒他注意场合,高峻霄光是用余光一撇就把剩下的话咽回肚里,尴尬的用手扶着额头调整了下坐姿,耳后根爬上一抹可疑的红印。
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还是广慈医院的老院长给两人解围:“其实反骨那是迷信的说法,脑后凸起的骨头就是枕后隆突,解刨学上叫枕骨结节,有的人明显有的人不明显,都正常。”
可他老人家一发话让清澄和高峻霄更无地自容了,原来他们的说话都被人听到了,八卦的尽头是自己的八卦。
“两人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那样闹,别淘气了,白白让院长瞧你们的笑话。”小姨给两人都画了个台阶下。
“峻霄,越大越没规矩,可别再顽皮了,不然我打电话回家,找人来治你这个泼猴。”谭太太也出声干涉。
教训完,高峻霄这位快三十岁的“大孩子”垂着脑袋完全没脾气了。干妈能找谁啊,还不得她干爸出面。可惜她干爸是个清贵之人,宁愿在家看书也不愿意来应酬,不然就能当场念紧箍咒了。
可清澄没得意多久,对面的小姨就投来警告的目光,那眼神就如细密的小针,一针又一针扎在心上,即便小姨的思想再开明,对好女孩的要求仍旧逃不了“端庄矜持”四字,清澄委屈的抿了口茶,又不是她先来事的。
这时身边的高峻霄轻扯她的裙子,只见他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下“对不起”三字,又生怕别人瞧见似的赶紧拿盘子遮住,慌乱间打翻了自己的茶杯。
好了,这下毁尸灭迹,不需要遮掩了。
男人别扭的样子让清澄的气消了大半,清澄小声的问高峻霄也是说给自己听:“你说我长了反骨,那你看我像不像个能造反的?”
“你也就能造我的反,没良心的坏丫头。”高峻霄用异常正经的口吻说道,只是变换的眼神里夹着淡淡的忧伤。
“哼!还真敢说。”被高峻霄一提醒,何清澄脑中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最爱解复杂的题目了,“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折换成数字,满十分就给你转正。仅限今日,拉钩为证。”
可能一听有戏,高峻霄迫不及待的在桌下同她拉钩,然后试探性的询问:“你把规则说清楚,至少把加分项告诉我啊。”
清澄静静地审视着男人,第六感告诉她这个男人初心不纯,她倒要看看高峻霄能做到何种地步:“捡我爱听的说就行,分数我会看着给。”
“别介啊,人工打分既不公开又不透明,肯定有猫腻,你想听什么你直接提要求呗,别折磨我了。”高峻霄果然又开始耍赖,把他烦躁的心绪展露无遗。
“那你是想做我男朋友,还是别人的男朋友?”清澄眨着眼睛对高峻霄发出灵魂的拷问。
“你的!按你的要求来。”高峻霄无可奈何的回答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
忽然,整个大厅“砰”的一声全部陷入黑暗,接着白色聚光大灯从三方汇聚到舞台8中8央8,唐先生从容的走上舞台:“各位,唐某今日招待不周,还诸位望海涵啊。”
台下客人都是一片倒的感谢声:“没有的事,谢谢唐先生。”
“既然这样,唐某一定让各位尽兴而归。想必各位都知道待会儿还有个舞会,有舞会就有比赛,当然了有比赛就有彩头,这个彩头由唐某人一力承担。”唐先生笑着说道。
“彩头是什么?”众人在底下窃窃私语。
“别急,具体是什么容唐某卖个关子,先请诸位领取舞会用的面具,领完后劳烦诸位移步一旁休息片刻。”
“好。”台下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当服务生捧着带花的半脸面具出现,她立马明白了包里那朵花的作用,原来半脸面具上的装饰花都能和入场时为男士选的胸花配成一对,而分给男士的面具并没有装饰花。
花朵配对可能与比赛的计分系统有关,当然你要是交际能力强的话,也可以和人家换一个面具或者胸花。或许唐先生的本来用意就是鼓励大家多多交际。
不管怎么说,她有自己的任务,所以特意选了一个带小白花的面具,乘着补妆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原花换成早就准备好的白兰花。
休息了一会儿,萨克斯诙谐滑润的音色响起,整个会场已经清理干净,连地毯都撤了露出原本的木色地板,还用红色丝绒栏杆围出一方天地作为舞池。
唐先生站在台上主持:“我们的舞会即将开始,麻烦诸位带上面具,谢谢配合。”在场的人陆陆续续的带上面具。
“好的,既然大家都这么配合,我就不啰嗦了,今天评舞皇舞后的规则如下。”唐先生说着拿起卡片读出规则:
“一,两人一组,这句是废话。”听到唐先生的吐槽,场下爆出哄笑声。
“二,用计分制,每场最高10分,总共三场,总分最高者得胜。这个没毛病。”
“三,请根据配乐跳最合适的舞,哈哈,考验诸位舞场经验的时刻到了。”
“四,哎呀,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没了就三条。我说的。”唐先生不屑得把卡片往后一丢。这举动又引起众人的哄笑。
“先别笑,我们都是很严肃很认真的,评委可都是久经舞场的老将,比如我。”唐先生活跃气氛的功力实乃上海滩一流大师,“所以今天我们这种老手就不欺负大家了,就这样。”
舞台上唐先生佯装转身就走,然后一个又180度转回来:“哎~大家都不想听听彩头的吗?”
“想!”台下配合的响起回答。
“什么,我耳朵不好。”唐先生假装听不见的动作无比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