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越岳从摩托上翻身而下,冒着热汗喘着粗气,分出神冲打理院子的佣人们招了招手,埋着头急匆匆地就往别院的更深处里赶。
詹杨未傲靠在墙边,发现了姗姗来迟的许越岳,无声地点头示意,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堵墙。
墙的那边,是个铭刻着复数阵法的暗房,墙面地板上的咒文是房中唯一的光源。
灵气汇作的涌流在阵法的引导下,向中央的阵眼汇聚,顾苡谦扶着唐沐坐在那里,牵引着那些精纯的灵气浸入唐沐体内。丹田内的三生花在充裕的灵气中舒展花枝,将灵气尽数炼化成为木属的真气,冲击着唐沐并不算宽阔的经脉。
半睡半醒的唐沐身上渗出了冷汗,本就混沌的意识又被疼痛侵蚀,让他无法彻底醒来,沉重的呼吸中压抑着痛苦。
怀里人的颤抖清晰地传递到了顾苡谦这里,那种疼痛似乎也一并传到了他身上。魔修的眼角红了,可突破的过程一旦开始就绝不能半途而废,他只能坚定地拥着神志迷蒙的唐沐,无声地陪伴着对方。
阵中代表着不同功能的符文交替着亮起,本就被精细控制着的灵气流,又被顾苡谦更细致地操控。
历经过现代改良的叠加阵法早已与古时的构架截然不同,并不拘泥于以方位风水为基础的古制,用现代能源替代一部分灵气,符文在阵势中的布局更加密集繁杂,似乎把编程之类的思想也附加在了其中,使单一的阵法被赋予了更多的效用。
但这种复杂程度的小型现代阵法,制作与维护所需的人力和费用就远不是普通人能负担的起的。就算是在世家中,也就是以商著称、最为富裕的詹家能够挥霍得起,在自家继承人名下的每一个别院中都配备了好些个。
这些内情外人不会清楚,詹杨未傲也不打算提。东西存在的意义就是被使用,只要能够派上用场,成本于詹杨未傲而言就是一串无所谓的数字。
“他们进去多久了?”许越岳身上还冒着热气,在喘息的间断里断断续续地才挤出这句话。
“已经一个小时了。”詹杨未傲疲惫地靠在墙上,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身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被阴影覆盖,透出清晰的担忧。
从没有修为的凡人到筑基期的修士,这条詹杨未傲花了二十几年都没能走完的路,唐沐不到三个月就走完了。
这远远超出了他的常识所及,他本该无比熟悉的故友身上笼着一层迷雾,让他难以触及,难以了解。那些未知的东西让他惶恐,仿佛这么多年的相识都是场幻梦,他不曾真正站在唐沐身边过,同样也碰不到、拽不住对方,那个人随时都可能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阴翳爬满了詹杨未傲的眼,他沉浸在无能为力的颓然中。许越岳则怔怔地站在他身旁望着面前那堵白花花的墙。
筑基啊……许越岳有些恍惚地在心中念叨这个熟悉却陌生的词语。
还在凤溪大学上学的时候,这个词他听见过无数遍,从修仙导论的课堂上,从学长学姐的话语中。
那是一道天堑,是三灵根的他永远碰不到的境界,无数和他一样天赋平平的前辈,穷其一生都在练气境中挣扎。
许越岳还年轻,却已经体会到了那种好几年不得寸进的困苦。他深深吸进一口灵气稀薄的空气,抬步迈到詹杨未傲身侧,也靠在了冰凉的墙面上。
他想,他是应该为唐沐感到高兴的。毕竟在这几个月里,他是亲眼看着唐沐一点点进步的。唐沐有时结束修炼之后还是扶着墙出来的,虚弱的人挪着步子还冲沙发上的许越岳笑笑,才转身走进浴室洗掉一身的冷汗。
唐沐有天赋,也很努力,还有个极度离谱的顾苡谦从旁辅助,他理应进境如此。
但……这种被人狠狠拉开距离,抛在身后的感觉绝对称不上好受。
许越岳曾经在大学里见过一对夫妻,两个人都是学校里的教师,女方是单灵根,教授仙术的实操课程,而男方是三灵根,潜心搞研究钻研理论。
许越岳上过那位女老师的课,见过下课之后他们挽手同行的样子,自然知道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可这对同龄的伴侣,妻子看上去尚还青春靓丽,丈夫却已经生出了皱纹和白发。
天赋与修为的差距带来的从来不只是武力上的差别,还有寿命上的诀别。
许越岳望着白茫茫的天空,莫名地有些怅惘,他摸了摸牛仔裤后的口袋,扣扣搜搜半天掏出了个皱巴巴的烟盒。
他才刚刚捏出一根夹在手中,身畔的詹杨未傲忽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嗓音低沉:“也给我一根。”
詹杨未傲打出两团电火花引燃了纸烟,却没有吞吐那呛人的烟雾,只是静静地叼着烟,看点点火星在眼前闪烁。
自从顾苡谦抱着人进入这间屋子开始,詹杨未傲就站在外边一直守到现在。薛远忠深知自家少主那股倔强别扭的劲,也就没费工夫多做劝诫,出身自杨家的家仆用上了身法,悄然融入了阴影之中。
于是当薛远忠端着椅子再次出现的时候,就看到墙边并排的两个年轻人,缭绕的烟气模糊了他们的身形。
詹杨未傲还算端正地站着,微乱的长卷发覆住脸侧,给人一种颓废之感。许越岳则叉着腿蹲在墙角,还剩下半截的纸烟在嘴角处晃荡,整个人看起来流里流气的。
这么乍一看,全然看不出他们俩原本的身份了,两个人倒像是守在街巷里浑浑噩噩的不良青年。
虽说这里不是詹家主屋,而是詹杨未傲自己的地盘,詹杨未傲这副仿佛被糟蹋过的颓丧样子也不会有外人看见,但薛远忠额角的青筋还是一跳一跳地鼓了起来。
“少家主,还有许先生……”薛远忠的身影倏地从墙边的阴影中冒出,手中的木椅无声地砸在了地上,“还请二位注意一下仪态。还有特别是少家主……为了您的身体健康,烟这种东西还是少碰为妙。”
许越岳被猝然现身的薛远忠吓了一跳,整个人猛地抽抽了一下,挂在烟尾的一段烟灰啪嗒坠了地。
许越岳抬头瞅瞅薛远忠脸上阴沉的浅笑,又低头看了看对方手中那把椅子。椅子触地的声音近乎没有,但四个木质的椅腿明显陷进了地里一截,薛远忠这手操控精巧的暗劲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许越岳和身边的詹杨未傲对上了视线,他默默地站起身,摘下嘴里的半截烟递了过去。詹杨未傲也垂着头默契地接住了对方递过来的东西,两根烟一起在他手中被雷光绞成了灰烬。
飞快地处理完罪证,两个年轻人便背靠着墙,乖巧地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