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无甲子,寒岁不知年。
相传数百年前,天灵山还是一片荒芜之地,山高奇陡,洞穴万千,山中精妖无数。
一日,地藏菩萨东渡蓬莱,坐骑谛听偷入凡间玩耍,却不料在山间迷失道路,待地藏菩萨寻到时,谛听已被群妖围困,地藏菩萨见山中妖气弥漫,方圆百里不见人烟,遂请了一道法旨,将山中妖怪俱都打回原形,自此,此山再也不见弥散的妖气,经年日久之下,越发的山清水秀,因得菩萨点化,后来此山便得了天灵一名。
天灵谓天之灵,得上天眷顾的地方。
山中佛寺,谓之天龙寺。
天龙寺始建于前朝,距今已一百余年,方丈德善大师佛法深厚,极得皇家与百姓敬重。
兼之太皇太后每年必来天龙寺与德善大师论佛,因而天灵山上,亦建了皇家别院,与天龙寺毗邻而居。
自十八年前,安云郡主身亡,昭容长公主也随之入了佛道,每年必与太皇太后一同前来。
这一年是康平十二年,每每想起十八年前那场祸事,昭容长公主便心悸难安,即便是在檀香缭绕的佛堂中,小憩之余亦难真正放下心来。
午后渐短,一束不太明朗的光透过半掩的纱帘投在窗边的矮榻上,半阖着目的昭容长公主忽地睁开了眼,厉色划过眼角,惶然之中隐隐透着焦躁。
矮榻那头盘腿坐着一位妇人,夹杂了白发的髻梳得一丝不苟,发上只一根素淡的银钗,慈祥的面容,随和的眼神,乍一看如普通人家的老夫人,但她时时刻刻端庄的姿态,挺直的脊背,都在昭示着她不同凡响的地位。
她便是当朝最为尊贵的女人,当今皇上最为敬仰的人,皇上的祖母——太皇太后。
“皇妹,又梦魇了?”
她翻了一页手中的佛经,眼角的褶子随着话语轻轻颤动。
“皇嫂,”昭容长公主闭了闭眼,略去眼中纷繁的思绪,拂了拂衣袖,在案几另一头也坐直了身子,“我担忧无冕那孩子,哎……”
昭容长公主向来饱满严厉的容色里不掩忧心,太皇太后眼角微撩,不离手中经书,只缓缓言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无冕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德善大师的批文我自是信得过的,只……”
昭容长公主欲言又止,她怎能说,她迫切的希冀着无冕快些好起来,毕竟若是没十八年前那档子事,无冕也该如少宸一般文韬武略样样不落。
“罢了,说了许多回,你总是放不下,”太皇太后收了经书,摇了摇头,抬起头温言道:“少宸也将回了,无冕也一道回来,若是你不放心,将他拘在身边便是。”
“我倒是想,”昭容长公主摇头苦笑,“可他那性子,认准了一件事十头牛也拉不回,当初我不让他出京,他倒好,趁我进宫偷摸着就跑了,少宸吧,也纵着他,哎,枉我还将他交予少宸看管着。如今可倒好,这一走便是两年,连一封书信也不曾捎回。若不是少宸一再保证他安好,我可是要将人早早给逮回来了。”
昭容长公主话中不乏埋怨,但埋怨里又饱含宠溺与无奈,“我是拿他没有法子的,自小便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只除了安云……”
昭容长公主说到这里,惆怅的皱了皱眉,“罢了,他倒还听几句我的话,只他老子更是个摆设。”
太皇太后对韦家的事显然也是清楚的,闻言并不说话,只听昭容长公主在边上一直发牢骚。
“驸马爷去的早,我这两个儿子,敬敏是从不让我操心的,他下面的儿女虽说不大成器,倒也不惹是非,只敬延,哎,当初安云是要进宫的,他巴巴的非得向先帝求娶,娶来好好待人家也就罢了,可他呢,趁着安云怀了身孕竟去招惹外头的小姐……无冕成如今这样,他少不了担些责的。”
昭容长公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好好的一个孙子都让韦敬延给毁了。
“再说这后头那个生的无忧,自小便柔柔弱弱的,全随他娘了,待大了些,那番花天酒地的本事,又随他爹了。哪里比得无冕讨喜?”
昭容长公主这心肝啊,气的生疼。
绝非她妄自菲薄,长子家虽也有几个孙子,可个个资质平庸,不说与周少宸比,就与其他世家子弟相比,也差的不止一个指头。
眼见着安云郡主给她生了个无论练武还是读书皆资质俱佳的孙子,可无奈那一场祸端,却让她好好的孙子变成了个傻子。
亏得她千方百计的寻了神医救孙子,也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昭容长公主心思百转千回,又叹息了八百遍,恼恨了无数次,才将将说完了韦家的这些烦心事。
说这些话时,两人已来到了院里,秋日的风有些寒,身旁的侍女为两人裹了披风。
觑着院中树上泛黄的叶子,在萧瑟的秋风中依旧飘舞摇摆,太皇太后眯着眼笑着转头对昭容长公主道:“昭容,往事不可究,凡事要向前看,无冕那孩子比之从前已经好上许多,在外头做的那些事也不曾辱没了你的名声,你不该觉得欢喜吗?”
雍容的妇人眉梢眼角都藏着坚毅,那是经历了无数岁月打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