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不必了。”
冯保迟疑:“圣上,今早上有朝会。”
半息,低沉声音传来:“通知下去,今日罢朝。”
冯保领命退下,出了殿后,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个时辰,朝臣们怕都已经聚在大梁门了。不知此令过去,又该要引起几多猜测。
不过这大抵也是他头一回见圣上因私废公。
朱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安静熟睡的面上,想着她大抵好长时间没如此安稳的睡过了罢。这般想着不由伸了手过去,虚抚在她面颊上。
他鲜少会去想一个女人的问题,更鲜少将用在国事上的时间耗费女人身上。可偏如今他这般做了。
这半宿他一直在想她的事,不曾一刻停歇。
他可是真的想惩戒她?并非,比之惩戒,他更希望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更希望她能明白,她从内到外只能有他一个男人。
这是他今夜终于确切想明白的事。
想清楚这一点,他与她的那团乱中好似豁然开朗了一角,至此便也明了接下来对她,他要如何行事。
那就是,她的那茬事,在他这里,必须要揭过。
即便,他心底深处还存着星星零碎的不甘。可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在彻底失去她的结果与揭过那茬的不甘相比,他更倾向于选择后者。
他向来是果决之人,既已决定就绝不拖泥带水。
冯保回来后,朱靖就让他去勤政殿取了些东西过来。
空白圣旨铺于案上,他提笔濡墨,左首处落下银钩虿尾二字——圣诏。
外头天光渐渐大亮,案首宫灯的光近乎被削弱近无。
劲瘦腕骨收力记,朱靖隔了笔,接过玉玺在上面重重盖了大印。
冯保双手捧过玉玺仔细放好,两眼底下掩住其中惊异。刚惊鸿一眼他见到了四字,册封诏书。
大抵是睡得时间有些久,文茵睁眼醒来时还有些恍惚,好似暂没分清现实跟梦境。直眸盯看着熟悉的帐顶反应了好一会,方记起了今夕何夕。
她躺着未动,几许意懒的正欲再闭了眸,却冷不丁余光扫见了榻沿孤坐的阴影,刹那让她眼眸紧缩。
文茵刹那转过脸,而后就确信她没看错。
他竟没离开?他留在这里干什么?
朱靖看她难掩惊疑的神态,缓声道:“这一觉你睡得有些久,起来用些东西罢。”
文茵没有动,目光寸寸在他眉骨间流连,不难发现此刻的他,神态中再也没了半分翳色,反倒流露些柔和。
一股寒意开始沿着她脊椎骨,逐渐攀附上她麻木的躯壳上,冻煞她的四肢百骸。
与其说他是想通了不想再惩治她,她更倾向于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脑中开始不受控的浮现嬷嬷念夏、文家、郑家……以及徐世衡,出事惨死的场景。她死死盯着他体贴身来扶她背的手,他这般越体贴温柔,她就越发如见到世上最可怖之景,让她牙关不受控制的直打颤。
那年他处斩完她二哥的当夜,就是这般对着完全不知情的她万般体贴柔情。当初一幕与此刻,是何其相似。
“你有身孕了。”朱靖直截了当道。
他眼见她面色煞白,双瞳涣散,单薄身子抖如瑟叶的模样,便知她大抵在胡思乱想着什么。索性他也不卖关子,干脆将事情对她直接挑明。
言罢,他就目光紧落她面上,不放过她一丝半毫表情。
声音似远又似近,似轻又似重,击落在她耳畔。知道不是她所想的那般,她刚绷到极致的身子骤然软倒下来,闭眸急促呼吸,缓着刚那攀附至灵魂的恐惧。
这一刻她有几分可笑的想,比之前头她想的那些祸事,或许后者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朱靖揽抱过她瘫软下来的身子,抬手抚着她鬓边淋漓的虚汗。
“这个孩子朕抱有极大的期待,朕这般说你可明白?”
文茵闭眸缓着手脚凉意时,就听他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低缓,却不容抗拒,“有半点差池,你应知朕会如何做的。”
文茵短促笑了声,她知,如何不知。
朱靖并不觉得他此话有何问题,统共对她用其他手段是没用的。
况且,他也并非只是说说。
“知殿外那人命断何时?”他俯身靠她小腹,强抑凛意,沉眸清楚与她强调:“但凡皇儿有半分半毫差池,朕当你面剐了他。”
在一室的死寂中,他又慢声:“若觉筹码不够,朕就再加。”
冯保端了碗刚盛出来的滋补粥羹过来,朱靖亲盯着文茵吃下去。
陪着一道在榻间坐着缓了会后,朱靖又着人取了件厚披风来,披她身后。文茵虽对此举不解,却也不问。
他抱她下地,并吩咐冯保将物件拿进来。
很快,冯保捧着一托盘进来,上面搁置着一把锤头,外加一金簪,一玉珏。
朱靖直接拿过,置于地上。
“记砸碎它们,过去的事就此翻篇。”
文茵低眸看着那恍如隔世的金玉,眼前浮光掠影般浮过一帧帧画面,最后一幕定格在他无动于衷的背影上。
早该砸碎了,她想,哪有什么金玉良缘呢。
朱靖看那玉珏已成齑粉,就俯身夺过锤头,用力将那金簪一砸两断。掷了锤,他俯身将她大横抱起,大步流星朝外走。
“冯保,去宣旨!”
冯保高声应,亲捧着圣旨亦步亦趋跟上时,又听道:“另外给太医院送重赏,放徐世衡去司礼监继续任职。”
文茵余光扫见殿外跪着的人,控制不住的去揣测他,这会是不是很高兴能摆脱了她的拖累。有几瞬她确是知道自己不该这般揣度他,可她完全控制不住闪出诸类偏激想法。
突然眼前一暗,她被人覆着脸按进了结实温热的躯膛上。
“看什么?”
“看个故人。”
“那不是故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徐世衡,可明白?”
“圣上这般说,我就明白了。”
午后秋阳正好,徐徐微风带来那分别清婉、低沉的声音。
徐世衡在宫人的搀扶下慢起了身,耳畔又能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的些许声音——
“圣上要带我去哪儿?”
“长信宫晦气,日后不住了。且带你先住养心殿,来日给你另起宫殿。”
徐世衡极力睁眼看着耀眼的秋阳,一直看了许久。
这般就好,他本就是个不值当多念的阉人。
旁边宫人好似看到了他唇边一抹极淡的笑,很轻很淡,如了去无痕的微风一般,稍纵即逝轻微缥缈的好似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