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为何心里乱跳,慌张移开视线,结结巴巴问:“你,你突然伸手做什么?”
“没什么。”沈雨泽慢条斯理地收回手,语气一派平静,“你的手挺小的,想和你比比看。”
陆平:“……”
好吧,他承认,他的手确实比沈雨泽小了一号。
陆平嘀嘀咕咕:“你手大那是因为你个子高!我手小是因为……”他卡壳,不想承认自己比沈雨泽矮了十厘米的事实,他只能安慰自己,“我才十七岁,还没过发育期呢,肯定能继续长个子的!”
可陆平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们年龄一样,若陆平还会继续发育的话,那沈雨泽也会越来越高呀。
……
吃过午饭,陆平摩拳擦掌,主动要给沈雨泽补其他科目。上午他被沈雨泽又是敲手背、又是弹脑门,狠狠折磨了一通,下午到了他的主场,他要扬眉吐气了!
可沈雨泽却告诉他,今天下午他要代表家里人去拜访一位本地的长辈,所以不能听他讲课了。
已经做好准备要狠狠打沈雨泽手板的陆平:“……我怀疑你是想故意逃避上课。”
“怎么会呢。”沈雨泽脸上的微笑纹丝不动,“我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家。”
于是,小老鼠带着两套做完的英语卷子和一肚子的好饭好菜,被沈雨泽送到了地下车库。
他们坐电梯到车库时,正好看到司机打开后备箱,在往里面放东西。
陆平一眼瞥过,眼尖地看到了一只印有艾莎公主头像的儿童书包。
陆平:“……”
除此之外,还有包装精美的几盒补品,以及一双崭新的鞋盒。
如果陆平没搞错的话,这个盒子里的鞋应该和他脚上的鞋是一模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陆平穿的是陆爸爸在夜市上买的山寨货,而面前鞋盒里的绝对是一双正品。
陆平沉默了几秒,转向沈雨泽,问他:“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吧,这些礼物是送给我家的吗?”
妹妹喜欢的书包、自己需要的球鞋、爸妈要吃的营养品……沈雨泽的礼物永远准备的很妥帖,能送到人心坎里去。
沈雨泽点头:“嗯。我让管家准备的,都是你家用得上的。”
“沈雨泽,谢谢你。”陆平轻轻咬住下唇,在短暂的停顿后开口,“但是我不能收。”
上次沈雨泽就给他家人送了很多礼物,但那一次沈雨泽是去北岸做客,上门送礼尚属正常。但这次是他跑来沈雨泽家叨扰,他却连吃带拿的,这算什么样子呢?
沈雨泽一怔,他没想到陆平会拒绝:“你别有心理负担,这些东西对我来说都不值钱。”
“这不是值钱不值钱的事情。”陆平一脸执拗地望着他,“你之前说,你交朋友从不看对方家世好坏;我交朋友也是这样,我想和你交朋友,不是因为你富有,不是因为你大方,更不是因为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馈赠……我只是单纯的想和你——想和‘沈雨泽’这个人做朋友。”
说到这里,男孩顿了顿,脸上带着一丝尴尬与羞赧:“当然,你可以说我这个人就是穷要面子。明明我脚上穿着假鞋,家里又缺这缺那,你送的这些东西确实能帮助我们。但是,沈雨泽,如果你真的把我当朋友的话,请让我保留这一点尊严吧。”
请让他保留这最后一点尊严吧。
这个男孩啊,时而坦荡时而怯懦,时而自卑时而骄傲。
他是世界上最复杂情绪的集合体,沈雨泽曾以为自己可以一眼看透他,但最终发现,自己靠得越近,就越捉摸不透陆平的想法。
面对这样的陆平,沈雨泽根本无法拒绝他。
“是我欠考虑了。”沈雨泽低声道,“以后我不会再自作主张给你准备礼物了。”
“哎嘿嘿,也不是所有礼物都不行。”陆平挠挠头,“请我吃饭还是可以的。”
沈雨泽:“……”
陆平真是破坏气氛的小能手,沈雨泽心底翻涌的种种情绪全被陆平搅没了。
……
沈雨泽所在的住宅区紧临椒江南岸,距离跨江大桥不远,卡宴车在路上行驶的又快又稳,不过半小时的功夫,卡宴车就抵达了陆平家所在的巷子外。
“谢谢司机叔叔,送到这儿就行了!”陆平赶忙说,“不用开进去!”
上次沈雨泽来他家做客,这辆豪华轿车刚一驶入巷子,就引起了所有街坊邻居的围观,当时的议论过了好几天才平息,陆平可不想再出一次风头了。
车子靠街边停下,陆平背着书包,溜溜达达地回了家。
进门时,刚巧看到陆爸爸在院子里给安安拍舞蹈小视频——小姑娘身上穿着蓝色的公主裙,伴着悠扬的音乐转着圈圈。
自从安安收到公主裙作为礼物后,每天回到家,她都迫不及待的换上裙子,让爸爸妈妈欣赏她的舞蹈。
见哥哥回来了,安安顿时抛下爸爸,开开心心地往陆平身上跳。
陆平一把抱起小公主,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安安问:“哥哥,你昨天怎么没回家呀?”
陆平:“我昨天去沈雨泽家里做客了……你还记得沈雨泽吗?”
“记得记得,”安安指了指身上的公主裙,“就是送我公主裙的帅哥哥!”
“帅吗?他长得一般般吧。”陆平故意唱反调,“难道比我这个哥哥还帅吗?”
“这个嘛……”安安心虚地避开了陆平的目光。
陆平又气又笑,把小公主放回到院子里,拍了拍她的脑袋:“快回去写作业吧,你这个有了帅哥忘了亲哥的小讨厌鬼!”
送走了安安,陆平放下书包,走到了陆爸爸身边。
陆爸爸是个很寡言的男人,对自己的儿子一直很放心。他寥寥问了几句,比如“去沈家家里做客有没有添麻烦”“有没有帮上忙”“有没有向人家父母问好”。
陆平替沈雨泽保守了他家里复杂的情况,即使面对自己的父亲也没说实话。“沈雨泽爸妈工作忙,都出差了,我没见到。”
之后,陆平又告诉陆爸爸,临走前,沈雨泽准备了很多礼物。
陆爸爸的脸色变了,当地方言本来语速就很快,这时更是不得了:“平平,你没收吧?”
“没有,您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陆爸爸舒了口气,“上次人家来咱们家里做客,就拿了不少礼物来,我后来上网搜了搜,光是你妹妹的那几条裙子,一条就上千块钱。你们是同学,是朋友,千万不能因为人家家里有钱,就觉得人家对咱们好是应当的。”
陆平嗯嗯的应了。
他和父亲絮絮聊了好久,他讲了沈雨泽家里那面巨大的可以俯瞰整个椒江市的落地玻璃墙,讲了“佣人房”与“业主专用电梯”,还讲了中午在餐桌上喝的那碗煨成奶白色的冬瓜鸭肉汤。
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一天一夜见过的东西全都倾诉出来,他想感叹“有钱人的快乐我真是想象不到”,又想表达“我居然短暂的进入了那个世界”……他想说的太多了,说到最后嘴巴都干了。
陆爸爸一直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着。
待儿子激动的声音渐渐平息,陆爸爸开口:“平平,爸爸不能像别人家的爸爸那样赚那么多钱,让你住上大房子,你不要怪爸爸。”
陆平说:“爸爸,你的儿子不能像人家儿子一样成绩拔尖,英语考满分,你不要怪平平呀。”
父子相顾,同时笑了出来。
厨房还有活儿,陆爸爸陪儿子在院子里呆了一会儿后,就回去干活了。
陆平提着书包正要回自己的房间,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今日天气晴朗,无云无雨,在一片晴空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矗立在椒江南岸的几栋高层住宅楼。
曾几何时,住在北岸的小男孩也曾垫脚眺望那边的高楼,对于他而言,那几栋高楼就像是童话书里囚禁着公主的高塔,而他就是童话书里一句台词都没有的路人甲村民。明明他们都在同一本书里,可是他沾满泥土的双脚无法踏入那片领域。
但是某一天,公主降下了长发,邀请他进去参观。
从此以后,那座高塔不再是一个遥远的符号,它有了一个特殊的意义。
陆平站在院子里,遥望着那几栋高层住宅楼,然后——他举起手臂,大力地向着那边挥手。
他知道离着这么远,沈雨泽是不可能看到他的。
但陆平依旧挥得很用力。
“住在高塔里的公主殿下,你好呀。”陆平在心里说,“很高兴成为你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