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洛睁开眼,感到脑子里昏沉沉的,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亮着一盏烛灯,铭儿趴在桌子上正在打盹。
青洛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府里,于是唤道,“铭儿,几更了?”
铭儿睁开眼,抬起头,高兴道,“王爷,您终于醒了。”
青洛坐起身,这才发现情形不对。
这是一间破旧的木屋,潮湿幽暗,横橼上挂着蛛网。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松涛声此起彼伏。
“这是什么地方?”青洛惊讶地问。
铭儿端起一杯水,递给青洛。
“这里是京郊,明湖后山。”
“明湖?”青洛震惊,脑子里渐渐清晰。
他记得自己先前是在鸡鸣山天牢中。入夜时分,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他坐在石牢深处,脊背紧紧贴着冰凉的石壁,唯有探出头顶不到一米的崖顶方可避雨。
雨声伴着风声,在山顶听起来格外清晰。不过,他还是听到距离自己十几米外的另一间石牢内传出的叹息,那么熟悉。
他知道,那是青潇。
四兄弟中,一开始,青洛与青涟走得近。大约是十岁那年,他和青涟在后花园玩,一只京巴犬忽然跑了过来,冲着二人亲热地摇尾巴。
青洛认出,它是当时皇上最宠爱的惠妃的狗,而惠妃,正是青潇的生母。
皇后无子,早年去世,皇上再未立后,四兄弟均为妃子所生。
青涟的母亲兰妃曾是惠妃的侍女,因出身卑贱,所以常受到轻视,尤其在惠妃面前,更是抬不起头。
青涟虽为庶出长子,也受了母亲影响,加上自幼体弱多病,自卑心理严重。
青洛记得很清楚,惠妃的宠物狗叫阿旺。
“阿旺!过来!”青洛招呼它。
它立即欢快地跑了过来,粉红色的小舌头冒着热气,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青涟冷眼瞧着,忽然说道,“别摸,它是疯狗。”
青洛吓了一跳,看了眼青涟,抗议道,“它没疯。”
“不,”青涟慢慢摇头,“它疯了。不信,我证明给你看。”
青涟捡起一块石头,紧紧攥在手心,眼睛死死盯着阿旺。
阿旺不知危险临近,依旧站在原地,一边摇着尾巴,一边轮番看着两兄弟。
青涟忽然举起手,对准阿旺额头,将石头狠狠砸下。
阿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四条腿不住地挣扎。
“看它疯不疯,傻不傻,”青涟狂笑道,瘦弱的胸脯因兴奋而剧烈起伏,“死到临头都不知道。”
说罢,他扔掉沾了血的石头,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走了。
青洛惊呆了。
阿旺当晚就死了。
在惠妃居住的兰馨堂门口,青洛听见惠妃伤心的哭声,心里很不是滋味。
除了他,没人知道阿旺是怎么死的。不过,青洛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是从那以后,他就远离了青涟。
那年,青涟十二岁。
接下来就是几年后的国子监事件,主角是青涟和青潇,起因是皇上准备让青涟成婚,迎娶东北布达拉国的公主宁馨儿。
当时宫里,除了皇上,几乎人人知道,宁馨儿是青潇的意中人。
亲事宣布时,兄弟三人正在国子监读书。青潇当时就气得脸通红,狠狠瞪着青涟,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青潇忽然懒洋洋一笑,“既然做不得男人,娶了也不过空担虚名。也好。也好。”
他鄙夷地扫了眼青涟下半身。
众人均装作听不见,脸埋在桌上。
青涟的脸红得如同紫茄子,猛地站起身,指着青潇,沉声喝道,“你再说一遍。”
青潇昂起胸。“再说八遍又如何?你做不得男人,谁不知清楚?”
青涟二话不说,抄起桌上一个砚台,照着青潇脑门砸了过来。
青潇一闪身,轻松躲过,脚一抬,将一个凳子卷起,踢向青涟。
青涟欲躲,脚却被桌子绊了下,凳子正击中他左肩,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脸色苍白如纸。
“贱女人生的种,自然是贱坯子,上不得台面。”青潇奚落道,若无其事地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青涟抚着左肩,死死盯着青潇的背影。如果眼神能杀人,青潇此刻已经性命不存。
三个月后,青涟和宁馨儿的大婚如期举行。
青洛听说,那日青潇彻夜未归,不知去了何处。
一年后,宁馨儿有了身孕,不知为什么,坚持要回布兰达娘家生产。当时,布兰达国力强盛,与越安国不相上下。为了不得罪盟友,老皇上便准许了。
那年秋,宁馨儿诞下一个男婴,自己却不幸死于难产。那个男婴据说后来也病死了。
几乎与此同时,青潇的侧妃也生了一个孩子。
不久,京城内渐渐有流言传出,青潇侧妃所生麟儿实际就是宁馨儿的孩子。因为此前三个月有人见过侧妃小腹平平,不像有身孕的样子。
是是非非,纷纷扰扰,难以辨析。青洛唯一知道的是,青涟与青潇之间的仇怨是到死都解不开的了。
而皇家的仇怨总不会是单纯的,定然演化为权力之争。
从香檀帮夜袭皇宫,到宫门之变,再到影山之战,整条脉络都围绕着青涟与青潇之间展开。青洛被卷在其中,虽然不属偶然,却也多少有些无辜。
他猜测皇上或许早已察觉到兄弟间的龃龉,为避免日后成患,所以产生了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念头。否则他实在想不出,父皇有意立自己为太子的理由。他本来就无意权力核心。
然而事实难料,即便是执掌整个越安王国的皇帝,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廷巨变中,也险些落得草草收场的命运。
“青潇,”想到这里,青洛心生感慨,高声道,“你听见我说话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