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巡城回来,看赵榛读得辛苦,便邀他到翠云楼散散心。
翠云楼就在府城中心,东西大街相汇之处。在大名府,翠云楼就相当于开封城的樊楼。楼高十长,有大小百十间房子,内有酒楼、茶馆、各式买卖,最为繁华。
街上买卖铺户开张如常,人来人往,俨然是太平年景。
两人出了驿馆,沿着东大街,边走边看。还未到翠云楼,只听得呜呜的笛声传来,远远看见楼前聚了一群人。赵榛一愣,这笛声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到了近前,见人群围了一个大圈,中间一个喇嘛,身着红袍,圆脸阔腮,头戴僧帽,正捏着一管铜笛,在那里呜呜地吹。
身边放着一个竹笼,竹笼前面的空地上,两条五六尺长,手臂粗细的蟒蛇。那蛇浑身赤红,布满黑色花纹,头部鸡冠也赤红,随着笛声昂头起舞,血红的蛇信嘶嘶直响,双眼凶光骇人。
赵榛猛然想起,这蟒蛇和他在无名谷所见完全一样,而这喇嘛的笛声和橡树寨那夜的笛声何其相似。他不禁站住,定定地望着那喇嘛、那蛇。
围观的人发出阵阵惊呼。那喇嘛面露得意之色,笛子吹得愈发高昂凄厉,两条蟒蛇双头剧烈晃动,身子狂摆,竟似着了魔一般。
赵榛只觉衣襟一动,小怪已跳进场中。它耸耸身子,吱吱叫了几声,那两条蟒蛇竟似受了重击一般,骤然停止舞蹈,缩起头在地上盘作一团。
那喇嘛正自陶醉,忽然听到吱吱声,再看两条蟒蛇已然不再舞动,而一只赤毛小猴正立在面前,吃了一惊。周围的人也指指点点,显然也觉得奇怪。
赵榛连呼小怪。小怪回头望望,却仍在原地。
那喇嘛脸色大变。看看赵榛,又盯着小怪,眼中闪出恶毒的目光,回身擎起笛子,鼓起猛吹起来。
笛声奔腾翻滚,如激流撞击岩石,又像雪山崩塌;忽又幽暗低沉,似漆黑深夜中鬼的脚步响起。令人不觉毛骨悚然,有人吓得手中的倒下都掉在了地下。
那两条蛇在地上翻腾几下,重又昂起头,扭动起身子来。小怪对了那蛇,双眼赤红,隐现怒意,连声长啸。
那两条蟒蛇似遭了霜打的茄子,复又堆在地上。喇嘛怒极,运气狂吹,那两条蟒蛇依旧聋子一样,不见动作。最后竟然瑟缩着身子,钻进竹笼里去了,再无动静。
人群一阵骚动,赵榛赶忙抱了小怪回来。
那喇嘛收了笛子,盯着赵榛恶狠狠连看几眼,转身背起竹笼,挤出人群,不见踪影。
马扩在旁,满脸疑惑。赵榛将之前的事,略略讲给他。马扩点点头,似有不解。
两人不再说话,抬腿进了翠云楼。伙计带到楼上,找了一个清净阁子,卷起帘拢坐下。
伙计上了茶,两人慢慢喝着,一边闲聊,等酒菜上来。
对面的阁子,有低低的人语。虽然听不清说些什么,赵榛却听出那不像是中原口音。
恰好这时帘拢一挑,伙计上了菜正走出来。他无意望过去,就在帘拢落下的一刻,他看清了对面阁子里的人。
那阁子里的人显然也看见了他,双方眼光相交,俱是惊愕。
马扩看赵榛面色有异,疑惑地望着他。赵榛压低了声音:“马大人,是那天天黑时最后出城的那个汉子。”
马扩也是一惊:“你确定看清楚了?”
赵榛点点头:“看清楚了,是那个人。”
马扩有些兴奋:“这回可不能让他溜了!”
两人吃着酒菜,心思却全在对面阁子。可盯了半天,不见阁子里有动静。
赵榛等的不耐烦,出了阁子要去看看。马扩拦住他,自己握了短刀,轻轻跨了出去。赵榛紧紧跟在身后。
贴着门边听了听,里面依旧悄无声息。马扩一着急,挑开帘拢,闯了进去。
令人大失所望,桌上杯盘狼藉,却是人迹全无。
两人出了阁子,疾步追下楼来。到门口望望,不见人影。赵榛望西大街看去,见一个白衣的背影一闪,正是那个汉子。
赵榛急喊马扩,两人一起追了过去。
将近申时,日色已西。街上安静下来,人也少了许多。
那人走在街上,却并不慌张,也不着急。举止从容,还不时向街两边看看。
赵榛和马扩很快到了那人身后,尚有几步之遥。
那人似有觉察,蓦地回头。瞧见赵榛和马扩,显然有些意料之外。不自觉惊叫一声,加快脚步,转身飞跑。
赵榛在后面直喊:“别跑,站住!”
街上的人纷纷闪在街边,惊惧地望过来,不明白怎么回事。马扩拉起赵榛,拼足了力气只管追。
那汉子身手很是敏捷,几个跨步,已跑出几丈之外。两人紧追不舍。
眼望着就是观音门,那汉子方才放慢了脚步。马扩大喊守城的禁兵,几个禁兵开始朝这边靠拢。城门也闭了。
只见那汉子在街的尽头停下,双指塞入口中,一声唿哨。从街边的小巷里忽然窜出四个白衣人,直扑向赵榛和马扩。
马扩举了短刀,上前拦住。
赵榛手无寸铁,急切间抄起横在矮墙上一把铁锨,迎了上去。
街上巡察的禁兵听到动静,也都赶了过来。
那人见禁兵已从四周围了上来,又是一声呼哨,大喊道:“走!”
那四名白衣人虚晃一招,从怀中掏出几个黑球,朝地上一摔,只见一团火光之后,黑烟四起,众人只得连连后退。
那汉子在前,四名白衣人随后,沿着石阶向上,接连砍倒几名禁兵。
等马扩和赵榛追上来,那几个人已登上了城墙。
马扩大喊着守城军兵,又纷纷围了上来。
只见那几个人在城垛口立定,各自从怀中掏出一只麻袋一样的大白口袋,迎风一扬,登时便鼓了起来。用绳子捆扎了袋口,牵着登上城墙,纵身一跃,竟都跳了下去。
马扩、赵榛和围上来的守兵,都目瞪口呆。
上到城垛口,那几只白口袋忽忽悠悠,像好几个鼓鼓的大圆球一样,已借着风势飘飘荡荡,降了下去。
不多时,都落在城外的荒草地上。等马扩醒悟过来,要拿箭去射,哪里还来得及。
只见那几个人收了白口袋,连声呼哨。几匹马从远处的树林奔出。那几个人从容上了马,沿着漳河边,疾驰而去。
马扩和赵榛站在城头,望着消失在河岸的几个人,俱是愕然不解。
夕阳落山,城头一片昏暗。
北风卷着墙上的旗帜,呼呼作响。
大名城的深巷里,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