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敛都顾不得谢亦的抗拒,下意识上前几步,在谢亦的冷视中停住脚步,但语气依然急切:“你是说,是林瑾之杀了你?!”
谢亦都被他弄笑了:“你现在在这里装什么傻?他不是你派过来的吗?如果不是你叫他,怎么会有那么昆仑弟子供他差遣,他又怎么高枕无忧地在昆仑山当了四百年峰主?”
陆敛的手一阵阵发冷,他意识到,谢亦说的应该是真的。
哪怕林瑾之当日被他用子蛊试探的时候没有露出马脚,但陆敛还是没排除对他的怀疑。随着赵弋对同心蛊的钻研越发深入,以及周序那边锁定林瑾之的调查,他们已经基本能肯定林瑾之有很大的嫌疑。
赵弋从陆敛身上取下一块心头肉,喂给他自己炼制的子蛊的替身蛊,而替身蛊对林瑾之的反应是最大的。周序那边,开始把林瑾之这个人的每一点都深挖,这人虽然一切都看似做得天衣无缝,但是只要一寸寸地摸索深究,就总有破绽。现在他们能发现,林瑾之的身世有问题,甚至跟当年的陆家灭亡案都有联系。
林瑾之的不对劲,在他把谢亦的神魂归还后的不知所踪中被彻底敲定。
但尽管是这样,陆敛也只以为林瑾之是要害他,甚至对谢亦也有些非分之想,但是他没有想到,谢亦居然是被他杀死的!
陆敛听到谢亦所说的之后,首先是愤怒和仇恨,他恨不得立刻就去把林瑾之找回来,将谢亦所承受的一切,千倍百倍地还给他。先前他知道林瑾之可能就是给他下蛊的凶手时都不曾这样激怒,哪怕他为此每日每夜都要承受挖心取骨之痛。
但紧接着他又感觉到一阵砭骨锥肤的痛,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在那时候的谢亦看来,林瑾之杀了他,就等于是他陆敛授意的。
所以,谢亦一直以为是陆敛授意林瑾之废了他的修为和灵脉,将他扔在凡界看着他挣扎求生却终究被沉疴和灾厄带走……
他想起了谢亦死的那天,谢亦说的话。
——“我还是再等着哪一天他突然出现,告诉我那不是他做的……或者,亲口跟我承认。”
——“可我在凡界费尽心思地活下去,挣扎了这么久,还是没等来他。”
他当时就意识到,谢亦一直以为是他让人害他。但是他却只以为谢亦只是觉得自己是被昆仑之人所害,才把凶手看做是他陆敛。
原来是林瑾之……怪不得,怪不得他会那么以为。
四百年前的修元世,谁不知道林瑾之是昆仑帝君的心上人,林瑾之,代表的就是昆仑帝君。
他似乎又回到了谢亦身死的那一日,他试图让自己感受一切谢亦所承受的痛苦和绝望,而这些痛苦和绝望和几乎要将此时的他淹没。
他五指艰难又用力的合上,指骨几乎要戳穿掌心。
“不是的,阿谢,我从来没有让林瑾之去杀你……”他急切地解释,“我甚至不知道你独自上了昆仑。后来,我听不到你的消息了,以为你是对我失望后离开了……”
“这点我能作证,应该不是他让林瑾之杀的你。”赵弋这时候突然站出来说。
谢亦却摇头,刚恢复记忆而被陆敛恶心到的激动已经退回去了,他显得有些疲惫。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说,“陆敛,我死在凡界前的那一刻就在想,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为了等这个答案,在凡界里挣扎了太久太久。可我那么想知道这个答案,归根到底只是对你的不死心罢了。”
“我怎么都不肯相信是你让他杀了我,这只是因为我对你还抱有感情和期望罢了。但是……再也不会了。”谢亦轻声说。
是不是陆敛杀了他,这重要么?一切的执着都已经随着他的死去而终结了。
现在就算得到了这其中是否有陆敛授意的答案,充其量也只是让他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准则上,多杀一个人而已。以命偿命,天经地义。
陆敛也明白了谢亦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呢?谢亦死在那棵枯树下的情景,在四百年来无数次成为他的梦魇,他怎么会不知道谢亦那声“算了”的含义。
但是谢亦亲口跟他说出,还是让他感受到一阵莫大的切肤之痛,挺直的脊背都有些弯下去了。
求光却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冷漠和坚定,从角落飞来,缓缓落在了谢亦手上。
谢亦低头看着求光,手指微颤地抚摸着它的剑身,终于能感受到一丝复生的喜悦。
还能再次握住求光,是他在凡界做梦都求而不得的奢望。
他的手从剑身抚到剑柄,最后五指合拢,一点点地紧紧握住。
求光发出一阵阵金石争鸣之声,向谢亦传达他的喜悦。
它知道,自己的主人真正地回来了!
谢亦看着它,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
他本就是一名一无所有的散修,亡命之徒,一人一剑,便已足够。
他握着剑,就要离开这里。
没必要再与陆敛多说,也没必要再在乎陆敛的辩解和自白,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也不想再往耳朵里灌垃圾了。
如果真的如赵弋所说,他在元神尽散的情况下,在陆敛和赵弋尝试四百多年都无用的情况下,却莫名复生了,那这或许就是上天给他的一次,真正再世为人的机会。
他想,如果命运能开口,也只会让他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些过去的无用之事中。
但是他在经过陆敛身旁时,手却被陆敛用力地扣住了。
陆敛虽然依旧低着头,双眼被垂落的银发所遮挡,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