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伊人落下来时晕晕乎乎,只觉有东西从喉咙里逆行而上。她下意识的咬紧牙关,将满口腥热咽下去,只余丝丝血迹从嘴角溢出。看吧,哪怕装得再弱,骨子里本能的倔强竟比理智先行一步。
许伊人还来不及起身,就有人过来将她拖到台阶前扔下。许伊人穿得不少,但这地面实在是透骨的凉。她双手撑着自己坐起来,还没有坐稳啪的一声又摔下去。她干脆就地躺平望着夜空: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好时机。
许伊人突然笑出声:“殿下,罗清在黄泉路上等我们呢。有我们作伴他不会孤单了。”
许伊人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疼,笑起来更疼,可她抑制不住自己,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安然坐在台阶上没动,居高临下将她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她头发散乱嘴角血迹斑驳,明明十分狼狈,可神情间全是恣意张狂不屑一顾。安然瞬间就想到了罗清,有些时候他们俩真是如出一辙。
许伊人慢慢的收了笑声,眼睛半睁半闭似乎随时都会死。她身在病中又受了一掌,强撑着没有昏迷,这会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然不急不躁,待她安静下来才慢慢开口:“你不会舍得死。”
许伊人干脆闭了眼睛,道:“我一个人死自然不舍得,若有罗清和殿下陪着就另当别论了。你爹撑不过几年,你儿尚在襁褓之中。殿下若是死了,太子妃垂帘听政,你那深居后宫的母后会不会夺权?你那联姻的妹夫会不会出兵?殿下信不信安国的明日会比许国的今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里安静,许伊人声音不大甚至极为虚弱,但逻辑清楚考虑周全,安然听得一清二楚。四大国这些年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直到许国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安然所灭,平衡正式被打破。安国渐强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安然一步走错都可能倾覆大厦。至于杜子欢,安然知道父皇对母后是有所提防的。
文钊不明所以,忍不住道:“殿下,不用跟她废话,将她交给慎刑司,有的是方法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安然还没有说话,许伊人忍不住微笑:“殿下,你的随侍这么蠢,你是怎么忍得了的?”
安然瞧了文钊一眼,文钊立刻站直噤声,安然在确实轮不到他插话。
安然突然叹气:“我说过夫人误会了,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来不过是想吓吓你,原想着白日里你表现英勇应该吓不着。谁料到你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摇尾乞怜还诋毁罗清。这样也好,让罗大人在天之灵看仔细,看他以命相护的女人有多低劣无耻毫无节气。你活着配不上他,死了他应该不屑要你陪。”
这种时候逞口舌之利毫无意义,但最后这句话似乎比刚刚发生的一切都难以忍受。许伊人抬手按压胸口似是忍着巨痛,忍无可忍的回道:“堂堂太子,粗鄙至此,也算长了见识。”
安然道:“好说,堂堂二公主,失节至此,也让人大开眼界。”
这种对话真是幼稚得可笑,偏偏这种幼稚让许伊人心揪得发疼。许伊人轻轻揉着胸口,安然以为刚刚那一掌伤了她的心脉,毕竟能承下他结实一掌还能清醒的人不多。
安然看她不说话,接着挑衅:“你以为太子妃会跟我吵架?你想多了。太子妃又不是你,她这种以夫为天的人岂是你能比的。我就奇怪失了庇护的亡国公主能有多能耐,竟能震住太子妃。结果威风的公主没瞧着,倒瞧见了一条狗。”
许伊人睁开眼睛,冷笑回击:“你干了什么心里清楚?借刀杀人陷害兄长,再将罪名安在我的身上,一箭双雕之计殿下玩得很溜?你说罗清是傻子,他确实是傻子,要不然怎么会上你的当。只是殿下,你猜他日后会不会想明白其中的曲折,你觉得他能不能猜出是你干的?你当太子时他看在他爹的份上不会动你,他爹若是死了你觉得他会不会反?日后两国交兵你觉得他会不会忠于你……殿下,你做事不考虑后果的吗?”
安然哈哈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他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你有没有换他兵符你心里也清楚?他都死了哪里来的日后。常言道,死者为大,他人都死了你还在这里挑拨离间。他活着你陷害他,他死了你还不放过他,蛇蝎心肠都不足以形容你。”
安然不是来杀她的?是专程来侮辱挑衅她的?这等女子都不屑做的事情,他一个男人倒是得心应手,这样没有格局的人怎么能执掌一国。
不,不对,他是做给罗清看的。罗清若是死了她活不了。罗清若是没死,今日之事十几双眼睛众目睽睽,想抵赖都不成。不管目的如何,她确实既卑微又无耻。
许伊人强撑的坚强如决堤的洪水,一泄千里。安皇安然在明,龙蟠秦风在暗,那侍卫是安然的主意也好,是龙蟠的主意也罢。她和罗清在夹缝中大概只能这般收场。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了罗清,但罗清确实对她十分真心。罗清位高权重她刚开始确实有攀附之心,只是从什么时候她就迷失了自己。她放弃得有多难,可惜终是没得罗清信任,一切都成了错付,留她一人在府里落得这等境地。
当初安然带她回来还跟安皇置气,尚有几分年轻气盛。跟赵紫玉成亲后倒是成熟起来。至少这招阴毒无比。
安然正奇怪许伊人竟然不反驳了,定晴一看才发现许伊人闭上眼睛。安然对文钊施了个眼色,文钊上前正要抬脚踢她,许伊人却突然睁开眼睛瞪着他。
眼光如刀,文钊的脚硬生生的拐了个弯落在地上。许伊人声音虚弱:“殿下,你想怎样?”
安然道:“中的什么毒?”
许伊人道:“子夜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