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一脸嫌弃地避开大胡子道人的闺阁女子、出嫁妇人见到前头的苏午,顿时都两眼放光,说什么也不肯让开通路,反而一个劲地往苏午凑近。
前头的紫衣青年道人不知使了甚么法子,
每到有人朝他拥挤过来的时候,都会无知无觉地与他错身而过。
那些人固然没把苏午留在人群里,
却叫最后头的源清受了苦,被诸多人挤在人群里,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便在大姑娘小媳妇们质疑的目光下,越发愁眉苦脸起来。
道弘与苏午走到了靠近戏台正前方的位置,
二人认认真真地听了这出新出不久的杂剧《目连经救母》。
戏剧传承源远流长,
自先秦始,至宋、金渐得发展。
在此时期,百姓见得最多的戏剧,即是杂剧。
当下这出杂剧,讲说的是佛陀的弟子,名‘目犍连’者,入地狱救母的故事,这位‘目犍连’尊者,在民间传说中,常被百姓将之与‘地藏王菩萨’混为一谈。
时下苏午与赤龙所看的这出杂剧,
演至最后,
还有目犍连尊者修成正果,坐落地狱,被尊为地藏王菩萨的杂技。
也是引得人们阵阵喝彩。
二人处在人群里,
甚至听到不少人跟着台上宣诵起了佛号。
“佛门在闽地已然是深入人心,地藏王菩萨系的道坛、道庙,比之道门香火鼎盛太多了,连巫门道坛都渐受佛门道坛影响,开始被佛门道坛包容吸收。”赤龙真人看着台上还未闭幕的表演,摇头感慨了几句,转而又道,“佛门借这法子宣说自家教派,给自家脸上刷金漆的法子不错。
就是这出戏唱得并不好听,
太柔了,太柔了……”
他说着话,嘴里跟着哼了几句戏词,
又把调子拔高,仍然觉得味道不对,连连摇头道:“还是太柔了……”
虽然赤龙道人对当下这出杂剧评价不高,不喜其腔调柔软,但苏午还是察觉了出来,自己这位师父,显然是个喜欢歌咏之类娱乐的道人。
在这位师父的板车上,苏午还看到了一把旧琵琶。
此下,
台上表演依旧,
但四下里围观的百姓却渐渐少了下来。
天色不知何故渐渐昏沉下去,
不过二三分钟的时间,戏台周围的百姓就都散尽了。
赤龙真人关注着台上的表演,对四下里百姓倏忽散去似是浑然无觉,他见台上乐师弹起了琵琶,忽然转头同苏午说道:“将某那把琵琶拿来。”
苏午点点头,
从身后叠合成一个巨大书箱般的木箱中,提出了一把琵琶,递给了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接过琵琶,盘腿席地而坐,跟着戏台上的调子拨弄弹奏了几下。
他皱着眉,连连摇头,还是道:“太柔,太柔……”
“师父不喜欢这调子吗?”
苏午伸手向赤龙真人。
赤龙真人又把手中的旧琵琶递给了苏午。
拿着那把琵琶,苏午回想着赤龙真人拨弄琴弦时,不同琴弦在拨捻抹挑下发出的不同腔调,他的手指随即落在弦上,回忆着一首歌曲的腔调,
轻轻拨弄了几下……
‘沧海一声笑’……
熟悉的旋律从琴弦上流转了出来。
初听这与现今流行的戏曲都截然不同的旋律,赤龙真人微微拧眉,但下一刻就眉头舒展开来,眼神大亮:“康慨,豪壮!
没了吗?!”
苏午把旧琵琶递还给赤龙真人,摇了摇头:“后面的忘记了,等我想起了罢。”
“你这厮!”
赤龙真人瞪了他一眼,
又低头抚弄琴弦,
又弹出了那一道旋律——‘沧海一声笑’。
“没词吗?
配个什么词比较好,下面的怎么就没了呢?
你这厮,真该打,真该打!”
赤龙真人愤愤不平。
苏午面无表情。
四下里,
天色越发昏暗,
先前被苏午似有意似无意拉下的源清,此时早已经不见了踪迹。
戏台上早已没有了戏子伶人,先前那柔和凄美的戏腔仿佛也只是一场梦幻,戏台仍在,但只有猩红的幕布在台上铺卷开。
而赤龙真人低头抱着旧琵琶弹奏。
这天地间,
仿佛只剩了这一对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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