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肃挑了挑眉。

如果不是现在林昭旭惊慌的表情不似作伪,他一定不会听这个语音。毕竟自家ad也不是没干过在电流音里夹杂各种恐怖音效和鬼叫的事。

两人沉默地等待手机录音播放。

[……滋滋……不是吧大哥，这种事你得去问医生，问我有什么用？]

ghost的声音？程肃惊疑地抬眸看了一眼林昭旭,却发现对方表现得比自己还惊慌失措，一副天快塌了的表情。

我不小心听到他打电话。林昭旭两手并用比划了几下，最后竖起两根手指。

程肃扬眉：你耶什么？

林昭旭：……耶你马啊，这是二,第二次！

[医生说要休养就休养呗……决赛？让替补上啊，替补不就是这种时候用的？]

[……噗嗤。你吃菜了关我什么事？别说十几个，就是有几百个兄弟跟你一起吃，也与我无关,懂吗？我不喜欢小破队不代表我不打职业了,你知道这种事被扒出来的后果么？]

[当初就不应该帮你过教资考,蠢得离谱……什么叫‘以为买自己队伍赢就没事’？沙比吧你。]

中间有很长一段沉默,似乎是对话的另一方在长篇大论。良久,何耀辉才再次开口。

[……劝你别搞什么和队医联手的蠢事。现在你只能祈祷姓孟的把夺冠看得比其他一切都重要了。老实说,有你这种教练，我都忍不住替他觉得可惜。]

录音到这里中断。

林昭旭几乎是立刻呐喊出声：“我草啊！navic的教练买菠——！”

买菠菜——！

在喊出关键词前,程肃眼疾手快架住林昭旭的脖子，右手捂着他的嘴：“安静点。”

“唔唔唔！！”林昭旭涨红了脸,死命挣扎几下，用眼神恶狠狠地瞪回去。

程肃叹了口气，松开手：“你别大喊大叫的，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偷听了吗。”

“呼、呼，靠！我不偷听哪想得到这种事！？”深深喘了几口气,林昭旭一脸大受震撼的模样,“这里面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决赛、姓孟的、教练，说的就是navic的教练何源吧！”

“他搞假赛！”

“但他买的是navic赢。”程肃很平静，“既然买自己赢，干嘛要打假赛。”

林昭旭：“呃……对、对哦？”

金牌射手呆了呆，尝试开动他不太聪明的小脑袋：“难道是因为他很缺钱？navic教练的工资有那么低吗，需要买菠菜赚外快？”

“你的态度倒也不用变得这么快。”程肃又忍不住叹气了，“无论买谁赢，只要买了都算参与菠菜，都要受处罚的。”

“而且关键点是医生和孟希月吧。之前确实听说过孟希月有手伤……n队好像到现在也不打算启用替补。”

林昭旭更听不明白了：“所以他是想让c神带伤上场？也不对啊，c神伤势恶化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因为手伤输了他自己不也讨不得好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他很早就在参与菠菜活动了？但是因为navic的队员、成绩和粉丝都很‘强势’，害怕假赛被查，就一直买自己赢？”

毕竟navic这种级别的队伍赢了才叫正常，可一旦输了，所有细节都会被各种粉丝、键盘侠、分析师、营销号、主播等放到聚光灯下抽丝剥茧，如果有假赛嫌疑太容易被抓出来了。

瞪大了眼睛，林昭旭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福至心灵：“所、所以他才一直让c神上场……为了一直赢？这也太傻比了吧，再强的队伍也有输有赢啊！脆皮鸭又不是真的神！”

这话合理，哪怕上帝都不能保证一直赢。

程肃垂眸：“然而事实是，整个常规赛navic只输了6场bo3，里面还有4场全程上的fiw，如果他一直买大胜场确实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林昭旭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沉默了良久，他才沙哑着声音问：“那他提到医生的意思是……”

“孟希月的手伤应该已经严重超负荷，按照惯例该有替补轮换了。但是不成熟的fiw上场怎么可能是北美的对手？”

程肃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何源应该提前买了自己赢，却没料到孟希月的状况恶化，医生提议休养。以前已经赚了那么多，现在但凡他还有一点人性就应该如实公布孟希月的伤情向粉丝道歉，然后更换替补。”

但是在饱受全国召唤师期待的季中总决赛上突然换阵，换掉的还是国内的春季fmvp？敢这么干又说不出理由的教练一定会被骂到从此在电竞圈人格死亡。

相比之下，虽然公布伤情也会让粉丝质疑教练组的办事能力，但还是会有很多不明真相的洗地侠以“伤病很常见”、“变成现在这样谁都不想的”、“泪目”等理由自发帮他们开脱。

……就是何源需要输钱而已。如果他还带了别人一起买，也许还需要额外付出更高昂的代价。

程肃当然也能想到这点，语气更加冰冷：“当然，纵使困难重重也并非没有所谓的最佳解法。只要选手明知自身伤病、为了荣誉在教练的“劝阻”下带伤坚持上场、最终夺冠……那无论对谁都似乎是个happyend。”

除了那个被当成摇钱树还要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倒霉鬼。

林昭旭只觉得被一根巨大的榔头当头棒喝，那个happyend怎么听怎么刺耳。

两人对视了一眼，何耀辉嘴里的那句[祈祷孟希月把夺冠看得比其他一切都重要]在两人耳边不断徘徊。

半晌，林昭旭眼眶红红地干呕了几下：“我要吐了，肃哥。光是想想我就想吐，怎么会这么恶心啊？”

他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幅画面，清冷漂亮的“月亮”身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吸血蛭，背上、手上、躯干上，每只都被喂得油光锃亮，透过蠕虫外皮甚至能看到里面膨胀的肮脏血管。

而比这更恶心的是，林昭旭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就如同历史上的二桃杀三士般，即便被揭穿了也已经箭在弦上，再无回头可言。

他的四肢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哪怕点开了孟希月的微信好友对话框，“别打了来年再战”、“明天的决赛你别上了”……这种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一种自身体最深处蔓延而来的冰冷让林昭旭打了个寒颤，声音不自觉带上哭腔：“为什么这傻逼犯错，锅要让c神来背？”

“……”

程肃无声地叹息，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把这个交给月火吧……他们会处理的。”

他没说完的是，这段语音的谈话双方牵涉到何耀辉，无论如何月火都有权利知道。

除了不知在何源买菠菜一事中扮演什么角色外，何耀辉本身与其他战队教练私下保持如此亲密的联系……结合最近他要转会一事，也许其中还夹杂着非法私下接触的问题。

——

5月13日。

队伍内部的战前动员完毕，现场工作人员提示navic的各位首发队员准备，还有两分钟就要上场了。

保险起见，孟希月再一次戴上了护腕。

队医给他喷了一些外用消炎药，嘴里忍不住唉声叹气。

孟希月被逗笑了：“干嘛这么悲观？”

“哎，我真是……”队医按捺不住悲伤的心情，“干脆把你打晕绑走算了，昨天我们几个医生嘴巴都说干了也劝不动你。”

“我总不可能现在退赛吧。”

队医翻了个白眼，只想把消炎药塞到他嘴里。

旁边的fiw更是眼睛红得像兔子：“对、对不起哥……”

“不用向我道歉。”孟希月无言地按了按他的肩膀，“你要做好随时上场的准备。”

fiw点点头。

走出选手通道前，孟希月定定地看着何源：“老实说何教练，刚才你那番话让我对你彻底改观了。”

“以前我确实看不到你热爱电竞的那一面。”

“不过今天就不同了。”孟希月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真没想到你会如此郑重地把获胜的祈愿托付给我……放心好了，我不会让任何心怀荣誉的人失望。”

说完，他转身回到队伍里去。

“请一定要赢！这是我们共同的梦想！”何源在他身后，深深低着头，还维持着近乎九十度鞠躬的姿态。

年长的教练身体一抽一抽地低泣，眼睛还泛着晶莹的泪，好像也被自己刚才那“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感动了一般。

只不过，没人能从这幅模样中窥见他的表情。

队友看到孟希月回来，低声问：“孟哥，怎么了？”

“没什么。”

青年敛了笑容，“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噢——！！”

——

“navic——！”

“navic——！”

“呜哦哦哦哦哦哦——脆皮鸭！！”

跟着现场直播一起吼，徐鹤轩抬脚踩到沙发上，斥巨资买的那套孟希月的迷你应援牌被他抓在手里不断挥舞。

隔着电话都听到他鬼叫，季云煜有点无语：“你那个室友是nv的粉丝？”

“唔。”隋宁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云粉丝。”

“……哈？”

“只看决赛，除了fmvp连其他人的名字都记不住的那种。”

徐鹤轩立马回头：“放屁，不要污蔑我！n宝的几个队员id我倒背如流！”

“……因为刚才大赛主持和粉丝们一起全部喊了一遍吧。”

隋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你说，nv的上单本名叫什么？”

徐鹤轩：“呃。请不要随意扒皮选手背后的中之人。”

这话也被季云煜听见，忍不住吐槽一句：“这又不是vtuber！”

“差、差不多意思。”

一眼就看出小年轻并不知道答案，隋宁无奈地摇摇头。

他把手机放到地上，继续整理行李：“你们现在也在看比赛吗？在训练室？”

这话在问季云煜。

季云煜应了声：“嗯。这种比赛一般都会大家一起看的，倒是月火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起？居然没听到林昭旭的声音，有点稀奇。”

“他奇奇怪怪的，不用理他。”顿了顿，季云煜抿抿唇压低了声音，“……你那么关心他干嘛。”

“喇叭突然不出声你也会好奇看一眼吧。”

季云煜：“噗！”

少年被他的形容逗笑了。

不过隋宁的担心也并非毫无道理，林昭旭也在看直播，从navic登场后就一直面色肃穆，嘴里念念有词。

季云煜挑挑眉，好奇地踢了踢他的椅子：“小声bb什么呢？”

林昭旭无悲无喜地回头瞅了季云煜一眼，又转身继续念叨。

季云煜：……

他看向另一边的辅助：“你儿子怎么了？”

程肃闭上眼：“青春期，不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