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洞庭地底,伸手瞧不见五指,唯一能照得到光的地方也不过方寸大小而已。
仔细看去,那明暗交接之处正躺着一个小人儿,额缠透血白绫,胸口一片血迹。他两眼死气沉沉,无望地瞧着头顶的光影,小小的身子僵硬无力。失血过多让他全身都冰冷彻骨,而冷到极致,内腑五脏又似火烧般焚人。
此种苦楚,无人可以告诉,此间光阴,已是五载有余。
生何欢死何惧
若是寻常小儿发此感慨,难免教人一哂,而他小小年纪受尽剜角拔鳞之苦,日日月月无有穷尽之时,岂能不觉麻木?
他望着头顶那微弱的光,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想要游到岸上去。他希望再见一次天上游的鱼,还有那亮到教人流眼泪的夜明珠。
若是可以,他更希望能再见姐姐一面,听她再说一次,他是一尾顶顶好看的鱼儿。
这般他便可以不那么怨,不那么痛,也不去恨谁,因为这世上还有那么一个人,是不嫌弃他的。
为此,他愿意搁浅在岸上,静静等着死去。
小人儿如是想着,便等着犄角和鳞片慢慢复原,待身子好些,他才有力气游到岸上去。
突然,一重物落地之声召回小人儿心神,且听着那人这般说道,“哎呀!这又是哪儿啊?!怎么黑不溜秋的?”
这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和调调儿,可不就是姐姐吗?
死志湮灭在瞬间,小人儿双眼亮了,想要直起身子却浑身无力,他只能转过头来,眼巴巴看着,那模样仿佛干涸龟裂的大地蓦得生出一株青芽,生机盎然。
“姐姐”小人儿微不可查地唤了一声,却把人吓得一蹦。
“谁!谁在哪里?”锦觅寻声看去,心里直抖索,怪只怪她志怪话本瞧了不老少儿,每置身幽暗之处便容易胡思乱想,偏生这般也没拦着她少看几本,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只是这一看去可不得了,她忍不住惊呼道,“小鱼儿?!一眼没瞧见你怎么成这样了?!”
小龙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凄惨模样怕是比长角长鳞那会儿更可怖,忙道,“姐姐你别看。”
锦觅哪理会得小龙的自卑,径直摸黑跑到他的身边,将人抱到自己怀里,只是现在小龙冻得跟块冰似得,让她生生打了个哆嗦,她忍不住问道,“是谁对你个小娃娃下此毒手?”
仔细看看小龙缺了角的额头,还有显露在外血迹斑斑的肌肤,她猜道,“莫不是你变了原身教人当鱼捉了去,然后放在案板上刮了鳞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就是真相,锦觅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育道,“哎呀,像咱们这般修炼得道的小精灵,既习了变化之术就不好再变回原形的,一个不小心,很容易让凡人当果子当鱼给吃掉的。也算你命大,这样都给逃出来了,要不然我再见你就是一碗鱼汤了。”
“”小龙默默无言地听着,心下却是久违的安宁。
这一身的伤,满心的怨,皆因锦觅天真的话语而抚平,小龙的不堪,经过锦觅天马行空的想象,可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在锦觅的嘴里,他不再是日日剜角剐鳞的可怜虫,而是偶然间得以逃脱的幸运儿。
便教姐姐这般以为吧,何必要告诉她真相,徒惹她为难,小龙如是想,却怎么不让人心疼呢?他小心地拽住锦觅的衣袖,浅浅笑道,“是呀,幸亏鲤儿逃得快,这才有命躲在这儿呢。姐姐,你上回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还说呢,不是你摸着摸着,把越时花抠掉一瓣吗?这花落一瓣我便要换地方啦,”锦觅纯粹逗人玩儿般说道,却见怀里的小鱼儿立时变了脸色。
小龙勉力抬手按住锦觅的胸口,煞白着小脸无措道,“对不起,都是鲤儿的错,鲤儿会护着姐姐的花,不让它凋谢,这样姐姐就不会消失了,对不对?”
锦觅这才发觉玩笑开大了,小鱼儿当了真,急忙解释道,“其实不关你的事,这花瓣都是自己掉的,连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一瓣呢。”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小龙闻言泪眼汪汪,带着哭腔道,“所以姐姐还会消失吗?鲤儿不想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