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呦鸣不由联想,若是发现嫌疑对象言辞上的漏洞,这厮恐会毫不留情地洒签行刑,自己究竟能否熬过这双钩狼鹰眼的审视呢?
“给花王娘子看座。”
居烛尘声音如往昔一般冷冷淡淡,却也不至烈如刀锋,只似盘旋的秋风卷走落叶,徒留遍地的空寂与离疏。他发了话,立时就有绿衫白绸裤的影狩卫搬了把木椅过来,不偏不倚地放在了正对着公座的位置。这地方视野极佳,居烛尘恰好可以观察到陆呦鸣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陆呦鸣也不推辞,行礼告了饶,这才颤着娇弱的身躯坐下,面上看着淡定,细瞅却能品出一丝受惊后的怯懦与仿徨。比起前几次见面时的神采飞扬,居烛尘居然无法把如今这般胆怯喏喏的小娘子与记忆中那朵肆意绽放的傲世牡丹重叠在一起,忍不住冷哼道:
“陆大娘子这样处事不惊的人才,居然也会害怕?”
“我只是个尚在闺中的柔弱娘子,凶手洛河郡王世子郎伤得那般惨重,如今想来我仍心有余悸。居大人不思缉拿凶犯,倒是嘲讽起我来,也不知是何缘故?”
纤纤玉手揪着牡丹绣帕掩住樱唇,凤眼不复往日的飞扬,斜挑的眼角盈盈泪点将落未落,竟如花瓣上点滴的露珠惹人怜爱。只是居烛尘的眼光何等老辣,一眼便看穿小娘子暗藏的无畏与狡黠,又是冷笑了几声作罢。
只是其余在场的影狩卫便无此等定力,对着花王娘子这般楚楚可怜的娇弱美人皆露出不忍的神色。好歹居烛尘作为老大素日积存的威望足够大,否则怕是要当场上演一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折子戏了。
居烛尘自然察觉到了下属们情绪上的波动,一道冷眼仿佛横扫战场的凶煞,扫得那群无法无天的小年轻们纷纷垂头扮作老实巴交的乖巧样。想到这小娘子随时随地都能惹出点麻烦,居烛尘有些没好气地讥讽道:
“娘子何必自谦?你的本事本督心中有数。”
两人在言语上小小交锋了几笔,即刻偃旗息鼓。居烛尘恢复正襟危坐的审官威势,手捧记录的卷宗沉声问道:
“陆娘子,关于洛河郡王世子郎被袭一案,请再将你当时在冷宫的所见所闻如实告诉本督。”
这段话早些时候陆呦鸣已经复述了不下十遍,如今再被强着说上同样的话,她也不恼不怵,略清了清嗓便娓娓道来:
“我原本在偏殿准备更衣后出宫归家,未料到皇后娘娘的侄女席小娘子乍然过来寻事。她是皇亲国戚,我不欲闹大事端,便遣开随行的女官,与她来到冷宫想将事情说开。这地方阴森僻静,本不是我等这样的小娘子该来的地方,但是胜在人烟稀少,哪怕吵起来也不怕别人听见。”
“我们随意挑了间干净点的宫室,谁知刚打开房门,便是满屋的血腥味。鲜红的血从世子郎的后脑上破开的洞口里汩汩流出,就跟盛水的木桶漏了孔似的,我从来未见过活人渗出这么多的血。”
“席娘子受不得这样的景象,直接尖叫出声,把冷宫附近巡卫的御林军引了过来。随后郡王府的太妃王妃、太医、圣上娘娘身边的随侍,闹哄哄的一群人全都赶了来,我们俩也被几位影狩卫大人请进了东西偏殿,中间也有几位大人过来问话,随后我便在房间待到了晚上,直到居世子唤我过来。”
陆呦鸣言辞流畅,条理清晰,居烛尘修长的指骨在公座扶手那敲击了半晌,也没能捞出小娘子应对上的破绽。他身旁那位负责记录的影狩卫是个面貌清俊温润的年轻郎君,一手提着墨笔马不停蹄地将飞入耳朵的证人证词记录在案,时不时还会凑在居烛尘耳边细语几句,似乎是位颇受重视的人才。
交代完该交代的事情,陆呦鸣索性一言不发端坐原地不动。她的礼仪专门由宫中退下的老嫲嫲所教授,无论站姿坐姿都是标准的宫中典范,早先年连席皇后都成赞不绝口。如今外人在场,还都是些不解风情的须眉男人,陆呦鸣只得将腰板挺得更加笔直,免得堕了她第一美人的盛名,坏了她在京都的生意。
居烛尘耐心听完录言郎君的建议,面露沉吟,那荼白衣衫的少年郎见上峰的火候未够,便装作不经意的模样幽幽叹息了几声:
“圣上只给影狩卫三日期限……”
啪!
红漆惊堂木重重拍在了案桌上,其音响动之大几乎呈山崩地裂之势,饶是陆呦鸣这般胆大的小娘子也被惊到了一瞬,随后耳畔便传来居烛尘平静如枯井般的宣罪:
“俗话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本督平生最恨的便是敢做不敢当的胆小鬼。传出去,将人给我拎出去重重打!”
“哗啦”一声,几根代表严刑逼供的红签被抛掷向前,瞬间洒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