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又对陆呦鸣嘱咐道:
“呦鸣,明日晌午后到我书房里来。”
“是。”
姚夫人狠狠瞪了陆呦鸣一眼,拽着抽抽搭搭的小女儿和闷头闷脑的小儿子忿忿回了院落。其余几个年幼的弟妹也被侯在门外的如夫人和奶嫲嫲抱走,满室的烟火人气霎时消散殆尽,高粱敞堂中深陷权力漩涡的陆宣智犹自来回踱步,推算着几个时辰后的早朝会场。他不是姚氏这种无知的后宅妇人,自有消息渠道打听宫中发生的事端。世子郎遇袭之事百官会如何攻讦?而晏帝又会摆出何等态度?影狩卫横插一脚,凶手会被安给何方势力?最重要的是,此事牵扯自家大女儿,自己又该如何从容应对呢?
——次日清晨,伊人阁。
今日天气极好,明媚的阳光从轩窗菱格中洒下,透过晕着浅浅红光的粉色纱幔,落在尚在沉睡中的美人侧脸上。半截纤巧玉臂露在香罗锦被之外,三千随意散落的乌云青丝似漫天烟霞,雾缭青山,长而卷的睫毛随着均匀顺畅的浅浅呼吸轻微颤动,说不出的沉鱼落雁之姿,羞花闭月之貌。东乔心疼地看了看床榻上睡意香浓的娘子,直到时辰实在拖不起了,这才挽上帘子,低声唤道:
“娘子,该起了,不然会误了请安的时辰。”
一边说,一边对姚氏夫人再次生出了些许不满。但凡是位心底存了慈爱的继母后娘,昨夜见到娘子如此劳累,也该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表面功夫都不会做,怪到会被自家娘子压得死死的,连当家主母的权柄都把持不到!
床上的陆呦鸣徐徐睁开了双眼。
被几位侍女簇拥着洗漱、更衣、用膳、上妆,今日东乔几人格外得贴心殷切,倒是把陆呦鸣感动得够呛。想是昨日几人不能伴在身边,又听闻自己在宫中遇到了险事,怕是又急又气,暗暗自责不能保护好姐妹,今个做小服帖全当是赔罪了。只是几人之间的情谊又何须如此作态?陆呦鸣被她们弄得是哭笑不得,只能又是安抚又是允诺的,才堪堪把小姐妹给哄好,不至于陷入自怨自艾的迷障中。
走在请安必经的长廊中,遥遥看见远处两位衣饰华美的娘子正在拉拉扯扯。走近一瞧,却是陆窈淑与另一位如夫人生下的庶女,只略比陆呦鸣小上一岁的二娘子——陆凡锦。
陆呦鸣不由皱起了烟眉。
这二娘子与自己年龄相仿,彼时她的亲生母亲去世,姚氏夫人随后进门,却是前所未有刻薄寡恩之人,不思教养前头儿女,却是想着铲除异己,任由生下陆凡锦的那位屠夫之女随意抚养女儿长大,硬生生把一位大家娘子教成了目光短浅,雁过拔毛之辈,极品事迹可谓花样百出,差点在府外出了大丑,间接导致姚氏失去了家主的信任,管家权交由陆呦鸣掌管了大半。陆宣智又从宫中寻到了最为严厉的教养嫲嫲,好生将陆凡锦等几个庶出女儿□□了几年,这才勉强在外人面前维持住陆府千金的脸面。
只是本性难移,这陆二娘子也是个欺软怕硬之人,如今见着归家的陆窈淑好性儿,但凡遇到便要想方设法占点便宜才肯罢休。
“好妹妹,阿姊过几天要去参加易家娘子举办的诗会,这头上没几件贵重的饰品做门面可不行。你是家中嫡出的小娘子,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庶出的姐姐,这根水晶玉骨簪便送与我吧!”
“不、不行!只有、只有这个不行!”
陆窈淑眼角泪花闪烁,她不善口才,见陆凡锦径自拔下自己头上的骨簪,气得连话都说不囫囵,竟是直接抱住二娘子的胳膊狠狠咬了上去,活像被惹急了的小兔子,贝齿半点不肯放松。直到陆凡锦臂膀吃痛,不得不松手将簪子掷于地上吸引陆窈淑的注意力,只见娇小轻盈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道劲风,咻得一下蹿到了骨簪旁边,紧紧将其搂入怀中,仿佛拥着全天下最贵重的宝物。
“你、你干什么啊!为了根破簪子,居然还咬我!简直跟个疯子似的!”
陆凡锦捂着受伤的手臂,大吼大叫宛如泼妇。她一边竭力诉说着委屈,占取道德高地,一边盘算着是否要去威胁姚氏夫人,借着她亲女的名声换取其它好处。
“哼,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嫡出娘子看不起我们庶出!嘴上说着把我们当亲生姊妹看,背地里还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待我去跟爹爹告状,定会要你好看!”
“哦?那么口口声声把我们嫡出当作亲姊妹的二娘子,为何能毫无愧色地抢夺小妹的心爱之物?”
款款走近二人,陆呦鸣两靥嘴角虽然翘起,笑意却是未达眼底。睫毛低垂,凛冽的寒光似匕首刀刀射在陆凡锦身上,咄咄逼人的视线中犹带着一股上位者不怒而威的气势。听到熟悉的声音,原本尚在得意洋洋的二娘子顿时大惊失色,垂了脑袋不敢高语,脸上犹有怨天尤人的不甘之色。
为何!为何同是异母姊妹,大娘子会对姚夫人亲女这般亲厚!而轮到自己,便是百般打压……
陆呦鸣也不理她,转了方向去看陆窈淑。那孩子仍旧攥着手中的簪钗不肯放手,空洞的眼眶中恍若蒙上了一层黯淡的云雾,灰蒙蒙的,见不到半点光彩。
那柄水晶玉骨簪,周身被打磨得极为光滑,阳光照耀下簪体通透晶莹,色泽纯净。陆呦鸣隐约记起,从别院回家后陆窈淑但凡出门,必会佩戴这支骨簪。原以为只是女儿家的心爱之物,如今看这孩子爱若珍宝的模样,莫非其中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