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已然乱成一团,三姊妹不见人影,聂捕头忙着四处搜寻线索,茆寺正则拉着相关人证刨根问底,唯有居烛尘坐在房中稳如磐石,眼睑半寐,似醒未醒,犹如平定局势的镇山太岁,却不见他对案件发表半点见解。
陆呦鸣难得纳闷了一瞬,这嘴皮子从小就利索的家伙今日为何如此乖巧?不打算为影狩卫抢功立威了?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察觉到附近微妙的注视,居烛尘双目骤然睁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偷偷拿眼角窥探的陆呦鸣打了个照面。
就,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花王娘子故作自然地理了理衣襟,随之将头转去了另一面,独留一个后脑勺对着男人。
居烛尘反而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又惹到这位心思百转千回的小娘子了?
他这次奉命前来,只为震慑,不为查案。近日刑部与大理寺失误连连,影狩卫异军突起,三者暂时达成诡异的平衡。只是前两家到底根基深厚,影狩卫若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除了屡立奇功,忠心为主,与其它各部官员之间互不得罪也很重要。一味抢夺政绩,不过是把刑部与大理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作为影狩卫的老大,居烛尘身上肩负的顾虑更多。
直至夕阳西斜,天色渐晚,由茆寺正做主,将无甚嫌疑的官眷放回了家,陆呦鸣这才得以带着几位妹妹坐上了马车。
归路上,陆窈淑愈发放飞了自我,口中断断续续哼唱着《皆杀》的音阶旋律,偶尔竟还做出类似纱巾绞住脖颈的渗人动作。
可惜那个名叫阿禾的丫头不在主人的马车上,无有知音为她捧场。
陆呦鸣瞧得一对优雅的烟眉拧成了绳结,到底几个惴惴不安的庶妹还在,便暂且忍下了训导,只是将前因后果粗略地讲给了众人。
陆凡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桀桀窃笑了几声,没如在家那般随意说出污脏的市井粗话。
到家后,姚氏也听了一耳易家的事故,只是她对别人家的事情素来不放在心上,满心牵挂着为幼弟再寻一位美貌侍妾,好把他那成日流连烟花之地的野心收拢回家中。陆宣智倒是将其余几个无关紧要的庶女草草打发回去,揪着易家的变故在书房足足盘问了陆呦鸣一个多时辰。直到月上三更,大娘子靡丽的眼角涩出无法遮掩的困倦与无力,“慈父”这才收敛了心思,故作关心地催促女儿回房休息。
他则要与幕僚们通宵达旦,推演出易文公之事又会在朝堂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陆呦鸣困顿地连眼皮都在打颤,刚回到伊人阁,她就躺倒在柔软舒适的黄花梨镶牡丹端石拔步床上,任由东乔几人服侍着替她净面更衣,朦朦胧胧间坠入了梦境的深渊。
梦中她仿佛化身为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改头换面混入仇家的坚毅少女。
为了复仇,她与仇家家主虚与委蛇,却用虚假的爱情博取了对方的真心,竟是不顾千夫所指为她举办了一场宏大繁盛的婚礼,向世人宣布她的女主人身份。
她的心却如极寒的冰棱般毫无触动,只是按照计划在水井中投下家中长辈留给她的最后一份毒药。饭中有水,酒中有水,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果然众人陆陆续续倒下,奄奄一息,胸口依旧残存着最后一口生气。
手腕缠着白如净雪的长巾,少女将那件代表着喜庆与欢欣的嫁衣烧毁,换上象征着死亡与仇恨的丧服,踏着决绝而凛然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个爱她至深,却被她伤到麻木的年轻男人。
她毫不犹豫地用丝巾绞杀了在场所有仇家。家主气喘吁吁地侧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鲜艳的礼服搭配着灿烂的红绸,此时皆化作族人们猩红的鲜血,他却只能眼睁睁望着血亲们步入灭亡。他想要嘶吼,想要阻拦,中毒后动弹不得的身体却将一切希望绞杀殆尽。
少女最后来到了他的身边,白净的丝巾或许沾染了过多的性命,颜色黯淡了许多,在攥紧的手心中弥漫着浓郁的死气。
奇妙地以第三视角欣赏整个故事的陆呦鸣这才借着少女的身体看清了男主角的脸庞,那张交错着痛恨与后悔,却又暗藏着缕缕爱意与怜惜的面孔,赫然与某个居姓男子的脸重合了起来。
陆呦鸣在超乎寻常的惊吓中倏然睁开了眼睛,向来坚强的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在梦里与他演出一场风花雪月的折子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