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黄昏时分,明妃仍未有苏醒迹象。大太监将众婢轰出内室,亲自压着主治太医的喉颈,逼他与晏帝说出实话。
前些日子,京郊有地忽而爆发了疫乱。老圣手是个为国为民闲不下来的性子,这么大把年纪,自请上了前线。晏帝拗不过老人家医者仁心,又对疫病之事心怀揣测,干脆让心腹随着老人家前去探查实情。
却没料到不过寥寥几天,明妃却又遭了劫难,此时再想请老圣手回来坐镇,也是鞭长莫测了。
于是太医院的头把交椅瞬间遭了殃。
老圣手不重虚名,不愿担着名头做些繁文缛节的呱噪事,晏帝便让另一位医药世家出身的太医担任了太医令之职。平日里舒心安稳,到了关键时刻,没有白骨化活人的老圣手在前面做那出头的顶梁柱,这位太医令也就沦为了无用的摆设。
明妃昏迷不醒,他也只道五日乃是最后期限,却也没个能耐将娘娘唤醒。晏帝向来不与无能之人多话,大太监舔着一张弥勒脸,凑到人耳边阴恻恻道:
“娘娘不成了,太医令三族皆可陪葬。”
一句话险些将太医令三魂吓掉了两魂,连忙屁滚尿流地去为明妃诊脉熬药,生怕一家子下到地府方能团圆。
晏帝对此人医术放心不下,只是圣手因公不在,神医不见踪影多年,药王更是神出鬼没,得用者皆不称手。
他锁住两道横叉额间的剑气浓眉,心不在焉把玩着手中那条一百零八颗舍利子串起来的佛珠,半晌方才向大太监问道:
“当日安姝县主身边那个懂医的侍女,可知是何背景?”
大太监不过略略沉吟,瞬息回想起西岐的生辰来历:
“禀陛下,据闻那名侍女师从药王一脉,昔年也曾在神医座下学习过一段时间,医术也算了得。”
晏帝颔首,黑得透亮的佛珠在掌心缓缓转动,金粉雕琢的经文仿佛拥有无上的力量,可以将昏睡的女人从鬼门关拉回。他琢磨着西岐的从医年龄,面上似有遗憾:
“如此年轻,医术才能到几分?”
大太监嘿嘿一笑,肥肉堆积而成的笑脸上挤出几道横沟,划出一缕自信而又高傲的笑容:
“我的陛下,这等技艺,可不都讲究天赋吗?就如老奴我,天生就该为皇家所用,方不浪费这一份过目不忘的真本事。”
一席俏皮话逗得晏帝笑出声来,想到大太监堪称恐怖的记忆能力,心底到底生出些许赞同之意。
许是抱着死马医当活马医的心态,他敛起一双冷如冰霜的利眼,对大太监随意吩咐道:
“宣那位女大夫进宫吧,安姝县主若是有意,亦可陪同入宫。”
“诺。”
大太监的背脊曲成了一道弯弯的桥梁,只有在皇帝面前,才有如此卑躬屈膝的他。
宣旨的太监快马加鞭赶到陆府,未等陆宣智命人摆上桌案,点上香炉,便如催命那般央求着陆呦鸣即刻进宫。
姚氏等几位庶妹登时吓得面无血色,陆宣智亦是铁青了脸,担心自己受了不孝女的牵连。
接旨的陆呦鸣心中却无多大恐慌,虽说伴君如伴虎,晏帝到底也算赏罚分明的治世明君,功劳还未赏下,怎会突降惩罚?
虽然奇怪皇帝急召的理由,陆呦鸣沉寂多日的心思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入了宫,便可拜见明妃,也能将子母玉佩之事问个清楚。
她捻起裙角,身形灵动如同一只飞奔的小豹,步伐矫健却也不失贵女的风骨与优雅。比起宣旨太监先前的百般催促,此时倒显得陆呦鸣愈发迫不及待。
顾不上与陆宣智等人解释,陆呦鸣换了衣衫,便登上了县主玉辇,由着几名轿夫使足了吃奶的力气,飞速向皇城范围进发。
宣旨太监亦跟着上了辇座,好在玉辇宽绰,几人在内亦不显拥挤逼仄。
他慢悠悠抬起兰花指,扫视了一圈陪在陆呦鸣身侧的徐女官与北武,笑问道:
“请问县主,你身旁那位小娘子,可是西岐姑娘?”
“西岐?天使认识西岐?”
自家侍女的大名竟然能入天使的耳朵,陆呦鸣第一个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十足的警惕与不安。
“呵呵呵,也不瞒县主,杂家此行目的,正是找这位西岐大夫。陛下有令,还请县主借用此女,若能让贵人化险为夷,当记县主一功!”
这位苏姓太监正是当日去影狩卫宅邸传话于居烛尘的天使,好巧不巧,大太监又将此等召人的活计派给了这个干儿子,却与陆呦鸣实实在在打了个照面。
苏太监本以为陆呦鸣不过是深藏闺中不见外人的寻常娘子,侥幸得了县主的封号,当是对皇宫来人俯首帖耳的恭敬。
他平生最重脸面,尤其爱好达官贵人给他脸面,因而说完旨意,便又摆出鼻孔朝天之姿,静待陆呦鸣向他讨好,打探宫中消息,或是拿银两贿赂。
只见那国色天香的县主娘子,却将一双含情美目瞪成海底最圆润的硕大珍珠,口中惊呼道:
“天使怎不早说?西岐,并不在府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