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只见贾母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先着丫鬟端过两盘茶来,大家吃毕。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敁敠人位,按席摆下。贾母因说:“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近我这边坐着。”众人听说,忙抬了过来。凤姐一面递眼色与鸳鸯,鸳鸯便拉了刘姥姥出去,悄悄的嘱咐了刘姥姥一席话,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若错了我们就笑话呢。”调停已毕,然后归坐。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不吃,只坐在一边吃茶。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探春,惜春一桌,刘姥姥傍着贾母一桌。贾母素日吃饭,皆有小丫鬟在旁边,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鸳鸯是不当这差的了,今日鸳鸯偏接过麈尾来拂着。丫鬟们知道他要撮弄刘姥姥,便躲开让他。鸳鸯一面侍立,一面悄向刘姥姥说道:“别忘了。”刘姥姥道:“姑娘放心。”那刘姥姥入了坐,拿起箸来,沉甸甸的不伏手。单拿一双老年四楞像牙镶金的筷子与刘姥姥。刘姥姥见了,说道:“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锨还沉,那里犟的过他。”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宝钗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贾母笑的直颤抖,王夫人笑的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撑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地上,惜春离了坐位,直揉一揉肠子。刘姥姥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贾母见他她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也端过来与他吃。又命一个老嬷嬷来,将各样的菜给板儿夹在碗上。
一时吃毕,贾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说闲话。这里收拾过残桌,又放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刘姥姥笑道:“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鸳鸯便骂人“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刘姥姥忙道:“刚才那个嫂子倒了茶来,我吃过了。姑娘也该用饭了。”
刘姥姥笑道:“我看你们这些人都只吃这一点儿就完了,亏你们也不饿。怪只道风儿都吹的倒。”鸳鸯便问:“今儿剩的菜不少,都那去了?”婆子们道:“都还没散呢,在这里等着一齐散与他们吃。”鸳鸯道:“他们吃不了这些,挑两碗给下面丫鬟吃。她们不吃了,喂你们的猫。”一时分派下去,面面俱到,没有一丝遗漏。袭人,素云都有提到。
贾宝玉回来后,吩咐丫鬟去寻了些吃的。独自在怡红院坐着发了一会子呆。然后问麝月:“外面宴席可是散了?”麝月:“早就散了。又不用摆什么礼仪。也不用奏乐,没有讲究,吃的也快。鸳鸯还差人送了些菜过来。”贾宝玉:“鸳鸯倒也周到。大嫂子现在何处?”麝月:“大奶奶吃我后,回屋去了,还留信说,你要过去,她等着你。”
贾宝玉来到李纨处,:“嫂子,事情果然如你所料。”然后将事情前后说了一遍。李纨:“你要怎么办?”贾宝玉不知所云。李纨:“你看,刘姥姥为了几两银子,糊弄与你,下面小厮拿着你给的钱出去花了,不去办事,你要怎么处罚?”贾宝玉:“嫂子,所幸钱不多,事情就这样过去。”李纨微微笑道:“刘姥姥这儿是客人,看了太太面子,就这样过去也罢。日后再不相信她就是。反正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可是,你差遣的小厮,还留着他干什么?赶快打发出去,跟前另选人任用。”贾宝玉:“可是,他从今往后的生计不好料理。”李纨:“将来有重要事情,他背叛你,损失就大了。这人不能任事,只会误事,要来何用?”宝玉道:“嫂子说的也是。”李纨道:“还有周瑞家的,张材家的引了刘姥姥前来。有道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要好好考虑了。这些人是太太跟前老人,轮不到我们发作。但也不能再去信任。”贾宝玉答应着,却无头绪。李纨:“若是贾珠还在,这些可以不用你出头。现在二房的事情,你却不能不去顶起来。”
回到怡红院,袭人,麝月,秋雯正在一起说笑。丫鬟们说着今天刘姥姥的一些丑态。感叹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这样如何,那样如何。如果以前贾宝玉也会一笑而过。可是通过今天的事情,心中起了心思。他们在笑刘姥姥的时候,刘姥姥何尝不笑他们。刘姥姥出点丑,逗点乐子,就拿回超过一年收入的钱财。这难道不是底层百姓的智慧?今天那个乡绅也未必是好客。自己能带人前去那里,未必不会再去。一碗茶不值什么,攀上权贵,就可以使他的家族受益,这是小地主的智慧。贾宝玉原不是笨人,静下心来,倒也想的通透。
贾宝玉坐在床边,不觉着时光的流逝。想着李纨说的话,想着贾环告别前说的话,思考着事情前前后后。不知不觉竟睡着了。袭人招呼麝月过来,二人伸开被褥,把贾宝玉放平,整理好被子。骑马出去,四处寻找,也是劳累了一天。睡的也香甜。睡梦中又思及那抽柴的女子,只觉的熟悉无比,总感觉触及到了什么。不觉行出千里万里,场景变换,季节更替。自己仿佛离家已久,急于归去,乌云密布,大雪飘飞,渐渐掩了行迹。四周无人烟,按着直觉回家。一处院落就在眼前,推开门,走了进去,却并无丫鬟前来迎接。向前看去,却有一个女子在弯着腰,抽柴禾。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姑娘听到动静,猛然回头。宝玉看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