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张渠义声音紧绷,抱着她的手不停颤抖,“阿月别怕,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你不会有事的!”
渠月永远记得,那日夏雨急骤,自己逃跑时跌入陡峭的山坡,是二师兄义无反顾追着她来到坡下,毫不顾忌自身,以至于身上、手上被藤蔓荆棘划出深可见骨的伤痕,不复谪仙的风采,狼狈极了。
鲜血混着滂沱的暴雨汹涌淌下,湿重的水汽中,渐渐弥漫出令人心惊的血腥气。
有她的,也有他的。
她那时伤得极重,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眼前浮现大片大片的黑斑,令人恶心反胃的眩晕,更让她意识断断续续,甚至,连微弱的呻、吟声都无法发出,用师父的话来说就是,竟然没摔坏脑子,只是断了一条腿,可真是好运。
然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仍看清了,二师兄那担忧焦急的面容。
素来风轻云淡,仿佛不会为外物动容的谪仙二师兄,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那种近乎惶恐无措表情。
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的担忧,渠月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簌簌而下。
“二师兄是可信的。”
“会对我流露出这种真切担忧的他,绝对不会跟师父沆瀣一气!”
她莫名笃定起来。
渠月勉强撑出几分气力,冰冷手指紧紧揪着二师兄的衣襟,泪水洇湿的眸直直看向他,毫无血色的唇瓣上下翕动,想告诉他自己的满腹委屈,想告诉他其实自己这些年一直过得心惊胆战,想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最后,还想向他道歉,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会说了谎话。她根本不是想去看上京雪景,只是想趁着师父不备,偷偷逃跑,逃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她想活下去。
她不想成为珍珠的代替品,然后,按照师父的意愿“荣幸”死去。
然而,那满是铁腥气的喉咙,只发出支离破碎的模糊气音,她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昏死过去。
等渠月意识恢复清明,却又回到了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
窗外风狂雨骤,仿佛天河倒灌。
竹制窗牖被剧烈急促的雨点拍打,猛烈的风摇晃着屋顶房檐,间或有闪电划过天际,震耳欲聋的鸣雷穿过层层雨幕,在耳边炸裂。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
“这不可能!”
“我绝不会看错,她是想要逃。这次如果不是我及时察觉,恐怕她已经得偿所愿,去了旁人找不到的地方。”
那人的声音很冷静,“忘忧散还有吧?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直接喂给她,免得以后横生枝节。”
对面那人倒吸口凉气:“那可是致人痴愚的前朝秘药……”
“怎么,你舍不得了?”
“是没有必要。她今年才十岁,玩心强,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想偷偷跑出去看自己没见的景色,太正常了……以后,她注定会代替郑氏女,死在那活阎王手上,何至于这几年时光都不给她?”
窗外争执不休的话,揭开了更加残酷的真相。
渠月也终于醒悟,她不该希冀被爱。
就连最开始的时候,父母都欢欣无比地舍弃了她,这世上,本该出于血缘关系爱重她的父与母,都不要她了,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待她好?
不会的。
没有人。
是她太蠢了。
身为丧家之犬,竟然相信了旁人的关心,甚至愚蠢地祈求得到旁人的爱怜,希冀得到属于自己的未来!
哈。
可笑,这真是太可笑了!
漫长的争论后,他们双方各退一步,一人推开门,带着浓烈的水汽,来到床前。
“月儿,别怕,不会疼的。”
他这样说着,挑断了渠月右脚脚筋。
……
……
“一定很疼吧?”
张守心听着瑟瑟发抖,手指紧紧揪着她衣摆,心疼地泪眼汪汪,“之前,我偷偷跑到山里玩,师父他只打了我的手心,就让我疼我很久,呜呜……师祖他怎么能那样做呢?你只是想出去看看而已,却被打断腿,那该多疼啊……”
小孩子好骗的紧,三言两语就能哄得吱哇哭。
渠月心里笑得打跌,面上却是平静:“疼啊,怎么不疼呢?我躺在床上,三个月都不敢动弹一下……时至今日,这腿上的伤都没有愈合利索,只要走快了,就会隐隐作痛。”
张守心先是一愣,陡然想起曾经的事情。
小师叔她走路不疾不徐,像是细风中摇曳的新柳,好看极了,可师兄们却总是以奇怪的表情聚在一起,对此指指点点。
他们说,小师叔看似正经,实际上骨子里轻浮放荡的紧。
他们满含深意的哄笑里,有着张守心无法理解的东西。
那时候,他不懂,只是单纯觉得这种话不能让小师叔听到,她肯定会难过。
可现在他知道了,小师叔之所以会被人非议,只是因为她腿受伤了而已。
张守心既心疼又委屈,哭得涕泗横流,更加凄惨了。
渠月没说话,右手枕在曲起的膝头,手托下巴,兴致勃勃地瞅着身边哭得狼狈的小孩子,潋滟着春光的眸子惬意地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