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夜,贪狼星降,荧惑星升。颂王带出去突袭的那支队被击得溃不成军,除了他一个都没活下。
新晋的小副尉一战成名,守下函谷关,也及时救下颂王一条命。
历了一趟生死回来的颂王哪管什么昔日与陆尤楠的恩爱情意,盯上了那个襁褓里的孩子。
异子啊,灭国夺命的妖星。
该死啊。
陆尤楠是个没有门楣可以依附的女子,她凭着惊绝的样貌和一身才情被纳入楚宫,杀她太容易了,杀他们太容易了。
出人料想的是,颂王没有立即下旨处死他们,而是废了陆尤楠的宫位,将他们打到了无人过问的冷殿。
以为死里逃生,其实只是谋了三年命。
暮恒十四年的春天,陆尤楠一根绳吊死在了冷殿。
她的小儿子在那日起了高热,由七岁的姊姊抱着,蜷缩在屋角,眼看着几个内侍掩着口鼻利落地就把母亲抬走了。
婵影慌乱地往幼弟身上裹衣服,小手在幼弟的额脸上探了又探,她紧紧抱住这世上可说仅存的亲人,无法抑制地低声哭泣。
她已经识事了,知道母亲不在了,弟弟又病得这样重,可她都不敢大哭,只能一遍遍地抚摸着弟弟滚烫的脸颊,一遍遍地唤着幼弟的名字:“阿凌啊,阿凌啊。”
怀抱里的孩子喘息沉重,时而听得见姐姐的呼唤,只在迷乱的意识里喃喃叫着姐姐。
都入了春,不知道怎么又飘起了雪。
婵影就跪在皑皑的大雪里,鹅毛似的雪花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却砸得她生疼。她整张脸已经冻得没有血色,只剩眼眶在风雪中哭得通红。
她全身都冻得僵了,膝陷在雪中,已经失去了知觉。婵影跪在雪里,嗓子喊哑了,但还在不停地发声:“王后娘娘,求你救救我弟弟,求求你……”
没有人敢朝他们伸只手,整个楚宫没有一个医官敢来救一救这位七公子。
他就像是这座王宫里的禁忌,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妖怪。但他不知道,他只有三岁。
没人敢理会他们,婵影依然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幼弟,在王后殿宫门前悲凄地流泪。
在地上被拖行的异痛硌醒了他,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姐姐被人丢在殿侧,他想喊姐姐,可嗓子撕裂一般的疼,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的头被人拽起,看见金冠华服的妇人立在那高殿之上。
他听见有人说话,但听不清,也记不起来了。
有宫仆端来杯壶,贵妇人抬了下巴,他们就来撬开了他的嘴。他惊恐地挣扎反抗,打翻了两杯酒,贵妇人的样子有些怒了,叫人死死按住他。
他怕极了,却也因高烧哑嗓喊不出来了。
阿娘,阿姊。阿娘,阿姊。
“我那时候不知道死是什么,但好像感知到我要终在那里了。”
那杯酒对于那时的他来说,真的很可怕。
可是最后,扬颈喝下那杯毒酒的,是婵影。
“谁也没有料到,昏倒后被拖到角落的阿姊会突然醒来,抢喝下了那杯毒。”
那个时候我只认得阿娘和阿姊,所以只会叫她们,我很害怕,虽然发不出声,但一直在心里拼命地叫姊姊。
那天姊姊这两个字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可是后来我就痛悔了,我觉得是我喊醒了姊姊,让她去抢了那杯酒。
“所以,如你所见,自此受了十六年烈寒毒,日夜痛得锥心刺骨的,是我阿姊。”
公孙衍转杯的手倏地顿住了,他话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了。
慕凌虚虚地提了下嘴角,小腿上的伤一下子痛起来,痛得他牙颤,他说:“小么,别的都可以记模糊点,只是那天阿姊在我面前抢喝掉毒的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了。”
公孙衍搁了杯子,“幻留给你,最近别露风头了。颂王指给你一支小旗,是想你死在边战,你念他给了你和婵影一条路,他不杀你,也没想留你命。”
慕凌垂头,没说话。看见手背上薄的皮肤和青的血管,觉得凄凉。
“不过,”公孙衍又转几圈杯,道:“尧山前的暗计真是你出的?不该吧,你莫真是个妖星?”
慕凌扬起头,眼眸漆黑,说:“柒大哥教给我的,朝晖小将教给我的。”
公孙衍指间的茶杯“啪嗒”落地。
慕凌眼中析出寒,说:“我以为闻周是柒大哥手下的将,不是,柒大哥的将只有朝晖。是啊,如果他是,早不该在这里了,背信弃义的东西,他该死。”
天黑全了,公孙衍站起来,拍拍衣裳道:“走了,我还得翻墙,下次这么晚叫我,我就不来了。”
他定站了刻,见慕凌无动于衷,又道:“怎么不谢我?也不起来送我?”
慕凌起来了,不过是往婵影卧处在走。
公孙衍勾唇笑:“真没良心。”他扯下腰间挂的钱袋,沉甸甸地扔在小桌上,“给你!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