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惊雷,每落在万剑千流上一次,都如同天雷地火般,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在那刺目的光芒中,只有青玄清楚地看到,每一次雷击都让千城浑身战栗,但每次战栗过后,她又稳稳站住。
少女清瘦的身躯如同暴风雨中一杆飘摇的旗,几经风雨,却百折不挠。
天雷可以灼伤她的皮肉,毁伤她的躯体,摧残她的神志,却不能折断她的筋骨。
她逆风生长的铮铮铁骨,从不曾向强权低头。
她这一生,只低过一次头,就是拜师时对着青玄磕的那三个头。
劈到第三十道雷时,千城终是支撑不住,单腿半跪了下来。
她的手却没有半分松动,仍捻着御剑诀牢牢控制着满天飞剑。
在天雷的间隙中,千城的嘴角突然浮上了一个璀璨明亮的笑容。
“师父,你曾说,心中有想保护的人的时候,才能使出这一招。原来,我这一生,也有想保护的人啊。”
她抬起头来,看到遮天蔽日的剑光。
每一柄剑,都批沥着醇厚的仙气;每一柄剑,都是近乎偏执的以死相护;每一柄剑,都是千城对她师父的告白。
少女决绝的背影在雷光中映满了青玄的双眸,一刹那,千城的身影和他记忆中的无妄重叠在了一起。
无妄也曾在这样的惊雷中为他撑起过一方天地,那时,她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只手挡住了魔神琅琊的雷霆一击。
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变过。
青玄眼中一涩,两行清泪缓缓淌了下来。
“千城,你听我的,我不惧天雷,你不要枉送性命。”青玄的声音急了起来。
千城又挨过一道雷后,才道:“师父,作下杀孽之时,我便有今日觉悟。今日在场这些人,不看到我死不会罢休。我若不死,不止师父声誉受损,云仙门也会遭人指摘。”
“那又如何?我何曾在乎过这些?”
“但我在乎。”千城打断了他。
又是一道惊雷劈过,千城喘了两口粗气,道:“我的师父是仙门中首屈一指的道玄仙尊,论修为,论仙品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是旁人说师父一句不好,我都要揍他一顿让他改口。我又怎么能容许自己变成师父人生中的污点呢?”
“你何曾是我的污点……”
青玄话到一半,后半句却被惊雷吞没了。
那道雷劈过,青玄才将后半句说出口来:“你从来都是我的骄傲。”
但却没有人回应他了。
青玄的天眼中看到千城的魂魄离了身体,融进了剑墙。
她已身死,魂魄应当重入轮回往生。但她却强行用意念将残魂融进了这招万剑千流,只为替青玄挡住最后的十道天雷。
以生魂融剑,是万刃穿心的痛。
青玄看着天上的剑光,心中似也是万刃穿心的痛。
他只盼那天雷能劈到他身上,痛在身上,心里便能好受些。
直至第六十四道天雷劈过,天地重归宁静,阳光刺破阴云,铺洒在偌大的诛邪台上。
千城的生魂四散,满天飞剑敛了光芒,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青玄周身的锁链也突然失了力道,他从诛邪柱上落下地来,踉跄几步奔到千城身边,他抬手匆匆一挥,风中便卷着一股汹涌的仙气,将那些落到一半的飞剑拦住了,那些剑像是转醒过来一般,掉头飞回了主人的剑鞘中。
千城早已没了呼吸,天雷的威慑下,她的双腿都在地上跪出了坑槽,她的双手却还保持着捻诀的手势,半抬着头,望着天,望着天雷的方向。
青玄摇了摇头,有些绝望地在她身边跪坐下来。他伸手拉了拉千城捻诀的手,却拉不动。
他握着千城的手,看着她失了神的眸子,半晌,青玄无力地垂下了头。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从不容我商量?你为什么不明白,在我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人能和你相比?”
他将千城的身体紧紧揽进怀里,头深深埋进了她的颈窝,过了一会儿,他的双肩耸动了起来,声音压抑不住带了哭腔:“晚尘,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啊……”
他反复地呢喃着,怀里的身体却渐渐冷了下去。
诛邪台的诛邪大会,半妖千城被天雷劈死,天道得昭。但人族和妖族的大战却没有打得起来。
上三界中仙界出面,调停了这场战事。
上神鹤止以神力在宝岛上划出了一条天堑,从此人族和妖族分界而治,井水不犯河水。
那日跪伏在诛邪台上,失魂落魄地抱着千城尸体的道玄仙尊,成了仙门中的不宣之秘。
对于两人的关系,人们有诸多猜测,却无人敢言。
好在,千城已死,纵然过往有过什么,也早被那六十四道天雷劈得渣渣也不剩了。
道玄仙尊还是仙门的牌坊。
众人安下心来。
只有青玄记得。那漫天剑雨中孤执的红色背影,在他心上,在他梦里,让他温暖,却又刺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