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松开她,起身时侧脸冷傲,低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孤不信,她不会死。”
……
随从们远远地跟在萧霁安后面,不敢多言。
帝王原本高大的身影在此时却显得颓然,长袖垂着,脚步虚浮。
来到后殿,他依旧不瘟不火,只淡漠地说:“打开。”
木质的雕花门被轻易推开,开门的随从只瞥了一眼屋内,便怕得不敢多看一眼。
萧霁安首先看到的是遍地的血,已经凝固成型,红里透黑。
再往里瞧一寸,是双掉在地上的绣花鞋,上面也沾满了血迹,原先的样子已经望不清了。
他呼吸紊乱,面色依旧平淡,却不敢再往里看一眼。只孤身踏入门中,将门重新掩上。
静寂之中,萧霁安无端联想起母亲自缢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黑暗,门半掩着,屋外雷声震天。
头顶,母亲的脸逐渐变得青黑,然后被宫人如死狗般拖走,只留下他和年幼的妹妹。妹妹在哭,哭着要母妃。
妹妹死讯传来的那个晚上,也是这般的冷,这般的黑,他只能在那破旧的冷宫中抱紧自己,哭喊着叫妹妹的名字。
微微的光亮从薄薄的窗纸透进来,他低垂着头,瞧见她那双丹砂般红艳的唇,亦瞧见她满身的血。
萧霁安浑身脱力,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再不像之前那般淡然了,连装都装不成。
昏暗之中,他望见她左胸处的伤口,那么深,那么长。萧霁安缓缓阖上双眼,睫翼轻颤,仿佛看见那锋利的匕首是如何刺穿她单薄的胸膛,又霍地抽出,鲜血溅在她脸上。
一滴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睛里落下,沾湿了睫毛。
“你那么怕疼……”他睁开眼,双目无神,节骨分明的手指拂过那处伤口,似乎想要抚平她的痛楚。
他紧紧地抱住他,下巴紧绷,侧脸在她颈间摩挲着,似乎还想从她身上获得从前的温软。
“漪漪,孤只想看你笑。”
可惜,冰冷的尸体不会笑。
萧霁安薄唇紧抿成一条线,眉目悲凉,横抱起她,大步走出后殿。
“孤带你回去。”
从昭阳殿到临华殿的路他走了无数遍,却从未觉得如此漫长,他好像走不到尽头,也逃不开他的小蠢鱼死了的事实。
暴君在怨,怨他自己。他回想起自己刚开始的猜疑,便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重漪在后殿尸骨冰凉,他却在想将她锁住,永远地禁锢住。
是上天的惩罚吗?萧霁安失魂落魄,是他太卑劣,是他杀了太多的人,做了太多的坏事,所以将他拥有的一切夺去……
他耳边忽然好像出现重漪的声音,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萧霁安,你会永远保护我吧。”
又想起他的承诺,“孤会永生永世保护你。”
萧霁安忍不住癫狂大笑,笑得眼角泪水四溢,红唇勾起,疯癫姿态尽显。
那不过随口而来的虚话,没有任何价值。
“孤在骗你啊……孤只是想让你永远依附着孤,让你离不开孤。”
他咬牙切齿,眼底发红。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眸色又倏地沉了下去,癫狂的笑容消失。
双瞳失了焦距。
因为他想到,那个小蠢鱼会不会死前也喊着他的名字。
萧霁安,萧霁安……
绝望之中,无人救赎她。
临华殿中,萧霁安沉着脸色将重漪放在床铺之上,李迎和沈达候在一侧。他抬手将床边帷帐放下,宽袖滑下,露出一截冷白结实的小臂。
他脸色极差,捏了捏高挺的鼻梁,一边往殿外走去,一边吩咐沈达:“将这个人找出来,孤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逼出来的。
萧霁安神色暴戾,眼眶通红,眸色凶狠,似乎是从第十八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萧霁安。”
细小的声音传来,他脚步顿住,满身戾气猛地收住,瞳孔微扩,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少女唇若朱砂,细眉杏眼。此时正坐在床边,一只手撩着帷帐,从其间探出半个身子,满身血迹掩不住她的清丽。
“漪漪……”
萧霁安喉结上下滚动,薄唇轻启。他愣站在原地,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荒芜的内心重新生出希望。
她赤脚下床,跌跌撞撞地冲他奔来。
发髻凌乱,血迹斑驳,却有种易碎的美。
重漪在他面前站定,笑着戳了戳他的手臂,好奇地问:“怎么了,你傻了”
顾不得任何,也不想说任何的话。
他心脏砰砰地跳着,望着这样的她,重新获得的她让他欲望丛生。
帝王弯下腰,阖上双眼,一手撑住她的后脑,冷冽的气息萦绕幼鲛身侧。
“漪漪……”
他声音低哑,片刻后阖上双眼,薄唇覆上她温软的唇。
日光熹微,殿内竹影摇晃。
这是暴君献给幼鲛的第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