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原本这是皇帝寝宫……意思是只有皇帝才能住在这儿,其他人都没资格。
孤家寡人嘛。
皇帝如果不想一个人睡……说的直接点,想让皇后嫔妃侍寝,那只能出乾清宫,去皇后寝宫坤宁宫,或者两侧的东西六宫,并不会将嫔妃召到乾清宫。
但现在因为燕王太妃徐氏住在坤宁宫,皇后徐妙锦只能住在乾清宫……总不能住在东西六宫去吧?
手持书卷的徐妙锦瞄了眼,给了一旁墨砚一个眼色,随口问候:“陛下回来了。”
常宽替李允熥解下外衣,上早朝、武英殿议事,徐氏决不许李允熥穿着随便,必须穿戴整齐。
“回来了,这天是越来越热了。”李允熥端起墨砚端来的汤碗,“哎呀,阿锦备好了绿豆汤。”
李允熥一饮而尽,咂咂嘴,“在井水里凉过?”
墨砚好像不太愿意说话,只默默点头。
“不够冰啊!”李允熥抢过一把扇子用力扇风,顺便给徐妙锦也扇了几下。
结果书页翻飞……惹得徐妙锦瞪了眼过来。
现在这对帝后之间的相处模式有些古怪,不太像是夫妻,但却有点相敬如宾的感觉,平日里言谈举止颇为随意……总而言之,只要李允熥不闯入卧室,徐妙锦还算客气。
徐妙锦也拿起把扇子慢慢摇着,一脸的烦闷,“今年怎么这么热!”
“宫里没藏冰吗?”李允熥有点嘴馋,如果有碗绿豆冰沙,那透爽的感觉,简直了!
墨砚板板正正的说:“陛下,奴婢问过了,去年冬日,宫内繁忙,并未藏冰。”
李允熥呃了声,能理解,能理解。
去年冬天,燕军在李棣的率领下先败盛勇,后奇袭德州,焚毁大量粮草,京城大震。
春节前后,李棣率军击败从大同率军进逼北平的房昭,又成功驱逐辽东官军……李允炆遣派使者要罢兵言和,结果惨遭李棣拒绝。
那当口,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些破事。
徐妙锦突然说:“前几年,市面上倒是有人贩卖冰块,好像是一家酒楼售卖,就是价格挺高的,三哥曾经买过几次。”
李允熥身侧的常宽忍不住微微抬头……他是知情人,陛下这几年在京中置宅,又在苏州、杭州、宁波、松江各地置宅,还埋了不少金银珠宝,哪里来的银子?
每年夏天,卖冰块……那简直就是在抢银子啊!
“呃,三舅兄买过?”李允熥挠了挠鼻子,干笑道:“朕怎么不知道……”
听了这句话,徐妙锦诧异的转过头,看见李允熥脸上的古怪神色,眼珠子略为转了转,“听闻陛下喜匠术,难道……”
“嗯,前几年……太热,才折腾出来的。”李允熥指了指常宽,“朕只是自用,谁知道这厮弄出去贩卖!”
常宽嘴角抽了抽,只能默默背锅……陛下啊,记得当年第一笔买卖,还是您改头换面亲自交易的呢,回府之后还跺脚说卖亏了!
罢了罢了,反正这些年背锅也不是一两次了。
徐妙锦可没那么好糊弄,轻描淡写的说:“臣妾倒是不在乎,自小诵经,心静自然凉,倒是坤宁宫那边……干什么?!”
“啧啧,还以为你不是流汗而是掉眼泪了呢!”探长脖子盯着徐妙锦脸蛋的李允熥笑嘻嘻的说:“一个时辰……绿豆冰沙,今晚让朕……”
徐妙锦的脸颊先是飞上一丝绯红,然后直起身狠狠瞪着李允熥,一副炸了毛的猫咪模样。
“算了,当朕什么都没说。”
硝石制冰,古人看起来有点难以置信,但操作起来不算难,也就半个多时辰,两盆冰块已经摆在面前了。
李允熥亲手磨了些冰沙,混在绿豆汤里,递给在旁边巴巴等着的徐妙锦。
“味道怎么样?”
“朕特地让人放了些糖……”
“吃的痛快吧,那今晚……”
李允熥口花花调笑,徐妙锦三两口将绿豆冰沙喝完,转头吩咐道:“墨砚,抄到哪儿了?”
“《史记》还没抄完呢,而且陛下字迹……不太像是魏碑。”
“阿锦?”
“阿锦!”李允熥龇牙咧嘴,“今晚朕还是孤枕难眠……但抄书是不是可以……”
“大姐屡屡叮嘱,让臣妾督促陛下。”徐妙锦哼了声,“再说了,大姐是要查看的!”
按道理来说,女子出嫁,称呼理应以夫家关系论,但徐妙锦不肯叫一声婶娘,只肯叫一句大姐。
对此,李允熥是非常赞同的……你叫婶娘,那我也只能叫婶娘了,你叫大姐,我能叫大姨子。
看李允熥沮丧的模样,徐妙锦咳嗽两声,“乾清宫用一盆冰就够了,臣妾送一盆去坤宁宫。”
“呃,理应如此。”
徐妙锦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也没出发,傻乎乎的李允熥突然反应过来,暗骂自己几句,“朕陪你一起去。”
陪着老婆出门,李允熥忍不住心想,除了飒、吃货之外,又发现一个萌点,好傲娇啊!
实话实说,穿越者……只要穿越前不是个大男人主义,穿越后基本都能搞定老婆。
没辙啊,古代男人对妻子说重视也重视,但即使重视也是重视正妻这个身份,并不是重视妻子这个人。
他们不会嘘寒问暖,不会有闲情雅致和妻子聊天,更不会在妻子面前伏低做小……
新婚夜被赶出门,一个多月还没圆房,李允熥已经够能伏低做小了,更别说平日里总能体现出一些细节……一些在后世很正常,但在这个时代并不正常的细节。
徐妙锦怎么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
这一个多月来,徐妙锦看得到也听得见,这位年青皇帝嘴皮子利索,但也没落在行动上,而且并不好色,至今都没有召宫女服侍。
当然了,徐妙锦也知道李允熥武力强横,校场上那句“还有谁?!”已经遍传宫中,想强行闯入卧室,来个霸王硬上弓……自己是绝对挡不住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婚内那啥也是犯法的说法。
坤宁宫的书房内,徐氏端坐在桌边,两边宫女正在摇扇……摇的她心神烦闷。
二十年前就随夫君就藩北平,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品尝这金陵酷热,所以在徐妙锦、李允熥携冰块而来的时候,徐氏脸上的笑容如同突然绽放的鲜花一般,让李允熥心痒痒。
“陛下、皇后有心了。”徐氏延手坐下,笑道:“往日都是独来独往,今日却是成双成对。”
徐妙锦亲热的坐在徐氏身边,“妹妹想着大姐怕是受不了这暑意,陛下应该是有其他事吧?”
真傲娇啊!
李允熥嘿嘿笑了笑,视线在这对姐妹花之间来回打转,脑海中浮想联翩,都没听清楚徐妙锦说了些什么。
徐氏噗嗤一笑,白嫩嫩的手指头点了点徐妙锦的额头,“倒是个嘴硬的。”
“大姐!”
“陛下非贪花好色之徒……”说到这,徐氏住了嘴,抬头看向李允熥,“陛下今日午课已经做完了?”
“呃……”
徐妙锦眼珠子转了转,“臣妾和姐姐说话,陛下……”
“朕出去转转,你们姐妹说话。”
看着李允熥出去,还转身关上门,徐妙锦挥手让宫女退下,低声说:“三妹,对陛下态度……陛下可曾气恼?”
这态度……徐氏都有点看不下去,毕竟那不仅是你夫君,而且还是当今皇帝。
“没有。”徐妙锦声音清脆悦耳,“大姐,我总觉得……陛下当年荒唐王爷的传闻有点……”
“适才说了,陛下非贪花好色之徒,当年吴王妃赵氏……已经好几年未曾同房了。”徐氏低声说:“陛下当年有个宠爱丫鬟,被赵氏杖毙,之后贴身服侍的都是内宦。”
“虽曾和几位朝中重臣起隙,甚至大打出手,但并无恶迹,更不欺压百姓,平日只埋头工坊。”
“我细细打探过,陛下平日里处事随和,即使对府内下人也和颜悦色,从不随意训斥。”
徐妙锦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的确如此……陛下对宫人也这样,墨砚曾经打探过,陛下前几年入宫就这样。”
那是当然了,在李允熥看来,太监虽然少了点玩意,但人的品行和有没有那玩意没什么直接联系。
更别说,李允熥前世可是演了不少次太监角色的……呃,明朝的也有,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青衣小帽的西厂创立者王直。
“说起来……陛下执意远遁江湖,如今被迫登基,心里总是有些怨气。”徐氏小声笑道:“不过也因祸得福,五年前就打探到你闺名,怕是早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