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没多久,慕染就后悔了。
因为她眼睁睁看着季原的脸上浮现起一层薄怒。
这和他脸上往日里最常见的那种冷漠与不屑全然不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情绪。
看得人心慌。
季原看着她,重重地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慕染,你没必要在我面前粉饰太平。”他冷冷开口。
“你的过去如何我没兴趣探究,你的为人如何我也自会判断,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所以你现在在我面前这样装疯卖傻,很无聊。”
不仅无聊,还很伤人,让他显得像是她闲来无事时突然起兴逗两下的玩具。
“如果你来找我只是为了消遣,那你从此不用再来了。我很忙,没时间应付你的恶趣味……要么你就对我说真话,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眸色深深,看着她。
可慕染一时没说话。
她的眼睫微微垂着,似乎在躲避他的目光,又似乎是在走神,目光定在他面前那个茶杯上,脸上的表情有些寡淡。
季原沉默地等了片刻,心里一下下地倒计时,等到数字念到“一”的时候,他移开了视线。
脸上没有失望,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一种意料之中的淡然。
季原缓缓站了起来,一手端起只剩下茶底的瓷杯,一手撑着桌面,抬腿跨出长条木凳。
移动间,他的膝盖撞到了桌角,发出了一声轻轻地“咔嚓”声。
而慕染就是在此时开口的。
她的声音有些轻,又有些悠远,“没有什么真相。”
慕染抬起头来看着他,嘴角抿出了一抹上扬的幅度,眼尾却微微耷拉着,显出几分冷漠,“那些都是真的。真相就是――我当了小三,也抄袭了别人的作品。”
“他比我大十岁,是我的导师,一个华裔男人……我们认识很多年,但成为恋人却只有短短三个月。”
……
“比起恋人,我们更像是知己同伴,不可否认,他很有才华,至少对于那时青涩的我而言,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引领者。他能理解、赞同我每一个独特的灵感,并在适当的时候给予我最佳的建议。”
……
“我们一起参与设计过很多场时装周的造型,并且还预计筹备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品牌。而我不得不承认,那段时光是我最轻松自在的时候,让我甚至觉得一切困难都可以跨越。”
……
“和他相处,我觉得很快乐,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会嫁给他。而他,也如约在我的生日那天,向我求婚了……我答应了他。”
慕染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随后用力抽了一口烟。
飘渺的烟雾弥漫在她周围,让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遥远。
她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继续说,“我毕业典礼那天,天气不好,下了很大的雨。早上他很早来接我去了学校礼堂,因为那天我被选为毕业生代表,需要在典礼上发言。”
……
“发言稿是他花了三天时间给我改的,整整三页,比我的毕业论文还厚。”
“可是最终我一个字都没能念出来。”
慕染偏着头,嘴角依旧噙着那抹笑意,言笑晏晏的模样,声音却颤抖着,说,“因为她的妻子,在我上台的那一瞬间,在台下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我,‘请问你和我的丈夫上床时戴套了吗?’”
那一瞬间,全室哗然,而慕染站在宽阔宏伟的礼堂里,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她是一个比谁都高傲的人,她有天份有才华,看不起周围所有人,可最终她在这些人的面前被踩进了泥里,从此万劫不复。
可是这却不是压倒慕染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被取消了学籍,以前得过的奖、发表过的作品也全都被取消、下架,而在这个时候,她的合作伙伴,站出来指认她抄袭。
“我原本的毕业作品选题是蓬帕杜夫人,为了这个选题我准备了两年,甚至还专门在协和广场附近租了一个空房,成日成日地坐在那里,从那些瑰丽的建筑在太阳的朝升夕落中寻找灵感。”
……
“可他却在毕业前夕否定了我的选题,并且告诉我,参与答辩的一个老师最讨厌她,而我应该学着为现实让步。”
“很可笑的是,我确实让步了。在他的暗示下,选择了梵高。”
……
“从定题到搜集资料,最后再到发表,每一个环节都是他帮我把关、修改,我太信任他了,以至于从未想过,这个作品,从一开始就是在按照另一个作品的脉络在做。”
“所以最后的真相就是,我抄袭了。”
慕染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