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美珠!”易冬的火气完全被纪清尘握着她的那只手激怒了。
“小冬!”几乎是同时,心澄喝住了易冬的名字。
这是干嘛呢?莫凡还在旁边站着呢,还嫌今天给他看的戏不够多吗?是不是非要在这打一架大家心里才能舒服点?
“是清尘吗?你这孩子多少年没来看奶奶了,快进来外面冷,心澄让小伙伴们都进屋。”老太太过来热情地拉住了纪清尘的手,将他往餐桌引。
“奶奶我……”纪清尘踟蹰不敢向前迈步,棒球帽压得低,外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快把大衣脱了,洗手吃饭,卫生间还在那,就是前两年重新装修了一下,新热水器好用,不像以前你们几个洗澡冷热水交替,老是冻感冒。”老太太慈祥而絮絮地说着,纪清尘不敢和易冬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相对,亦不敢回头仔细端详奶奶苍老的容颜,只得颔着首,匆匆进了卫生间锁上门,然后开始靠着墙无声的哭泣。
太疼了。
成长太疼了。
说不上哪里疼,可是从多年前的那个年少无知醉意浓的夜晚开始,他就几乎再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笑过,他没有朋友,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父母恨他,厌恶他,视他为耻辱。
这几年父母关系几乎冷到冰点。曾经他们琴瑟和鸣志同道合,现在他们视对方为仇人,说来也可笑,他们多年分居却又不离婚,三天两头有事没事还要凑一块互相嘲讽直到让对方尊严尽失才不欢而散。
纪清尘知道,他们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自责,越是自责越是把过错全推到别人身上,理直气壮地换取自己片刻的心灵解脱。
这个家早已病入膏肓。
呵,既然他们认定自己有问题,那他就不正常给他们看。
那一年,他们知道他要考清华,非但没有丝毫的开心和骄傲,反而是一句一句的冰冷言语,说他就是要离开他们的视线好由着性子去过不堪的人生。
是啊,从十几岁开始他就像是一个囚徒,被他父母审讯般的目光圈禁着,他们不允许他结交同性朋友,而他也叛逆的不肯再接近女孩。
他遂了他们的愿放弃了去外地开始新生活的梦,三个人就这样在这座寒冷而又烟气蒙蒙的小城里互相折磨,遍体鳞伤。
他以为他失去了笑的能力,也不会再有泪水。可是今天奶奶温暖的手慈祥的笑容,一下子融化了他内心最坚硬的外壳,包裹了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渴望被爱,被理解,被信任,他希望自己的生活可以突破重重雾霾看到阳光。
还有可能吗?
“奶奶的牛肉汤简直一绝,和今天这样的大冷天儿最配了。”心澄故作轻松地招呼着大家,可实际上她已经心如乱麻,她现在不仅担心易冬和纪清尘会在这里打起来,还担心莫凡和林昭苏,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纪清尘低着头,肩膀在无人注意处轻轻耸动,面还停留在筷子上,眼泪却已一滴接一滴地滚到了汤里,他也不抬头,就着那内心无人知晓的咸涩又滚烫的委屈、感伤、或许还有怀念,将面条尽数吸进了胃里。
易冬也低着头,这是他今生难忘的一个生日,或许,从今以后他都不会再想过生日了。
这顿饭吃得极其的压抑,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成长的痛,就是每个人都不会再拥有无懈可击的人生。
“小冬,生日快乐。你是抓着冬天的尾巴出生的,从明天开始你见到的就是属于春天的太阳,人生的每一天都该是充满希望。”
离开时,心澄故意走在人群的最后。她脸上的笑容像是一束光,照亮整个破旧的楼道,也照亮了易冬的心。
“嗯。”易冬双手插袋,从上到下看着她,这一次,他红了眼睛,却没有再真的流下泪来。
“喜欢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追啊!”
易冬现在并不是很想进行这个话题。
“你到底是为什么啊?”老太太满眼的焦急。
“我怕,我怕我像爷爷和爸爸一样,不能陪自己的爱人走一辈子……”易冬不敢抬头,这个念头折磨了他太多年,让他痛不欲生……
老太太许久没有说话。
易冬回味过来这句话对老人的伤害,猛地抬起头,却看见奶奶正在用手抹眼角。
“对不起,奶奶我错了,我不该这么想,这么说……”
“我的小冬啊,难为你了,早知道如此,奶奶应该早点告诉你的身世的。”老太太抱住易冬,哀哀地哭泣。
“早点?”易冬震惊地抬起头看着老人,原来她早就知道?
“你爸把你妈带进门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奶奶是过来人,一搭眼,就看出你妈至少怀孕三个月了。那个时候她和白家那小子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而且我太了解你爸了,孩子不可能是他的。只不过,当你爸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时候,我装作信了,他太喜欢你妈妈了,我想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原谅奶奶,当时我那么做是有私心的,我怕反对的话,你爸会受不了打击,像你死去的爷爷一样……”
“我没有怪您,要不是您的接纳,我都不一定能来到这个世上,我这辈子就只认咱们易家,永远不会原谅姓白的。当年他抛妻弃子和我妈做那些丑事……”
“子不言父过。别的不说,你妈妈这些年在易家做得很好,她没有对不起你爸爸,也没有对不起你。至于他们之间的事,随他去吧,只要你平安快乐地活着,奶奶也没有别的念想了……”
“奶奶……”
寒风凛冽的夜里,一方温暖的窗内,祖孙二人的影子依偎在一块,本来孤独的两个灵魂似乎都得到了些许慰藉,不再那么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