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禄斜着眼看他,道:“小子,你阴阳怪气说话,我们听到倒也罢了,要是传入大少爷耳中,你可不会有好下场。”傻苍眼尾也不瞥他一眼,冷冷道:“得罪了三小姐,同样不会有好下场。得了,这二十棍子你还打不打,不打我可要走人。”
同禄怒道:“小子是愈来愈放肆,以为三小姐是大靠山便松毛松翼,敢在我们面前顶撞,大少爷要是回来了,连三小姐也要躲一边去。”壮汉怒道:“同禄,你说话怎地不分轻重,传了出去,三小姐不打断你的腿才怪。”
傻苍笑道:“打狗要看主人脸,三小姐看在大少爷的脸上,那敢打断他的腿,打断胳膊就差不多,哈哈,哈哈。”同禄怒道:“好啊,你臭小子认真可恶,不好好教训一顿,大少爷便要被人欺负到头顶上去了。”说完举棒便打向傻苍屁股。
突然有人远远叫道:“大少爷,大少爷,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这人奔得好快,一句话刚说完,人已在花园入口,同禄木棒停在空中,叫道:“七叔,这人不是大少爷。”七叔倏忽间已奔至,见得傻苍头发凌乱,脸色黝黑,脸容苍桑,禁不住大失所望,问道:“谁吹的笛子?”同安同禄指了指傻苍齐声道:“就是他吹的。”
七叔盯着傻苍看了一眼,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傻苍见这七叔四十多岁,虽还作奴仆打扮,身上衣服可比同安同禄光鲜得多,武功又高强,显然是府中上层人员,便把适才的话再说一遍。
七叔绕着他团团转了一圈,道:“你会吹笛子?”傻苍道:“是,刚才的笛声便是由我所发。”七叔点点头,道:“很好,很好,麻烦你再吹奏一遍。”傻苍道:“对不起,我不想吹。”
七叔问:“为什么?”
傻苍指了指同禄,道:“我无意间弄了一下笛子,便要给他打二十棍子,再吹一次,估计要给他打得连床也下不了。”七叔呵呵一笑道:“你放心,同禄跟你开玩笑,请不要当真。”
傻苍道:“我还是不想吹。”同安道:“小伙,七叔叫你吹就吹,不必顾虑。”傻苍嘿嘿一笑道:“不想吹,不是因为顾虑什么。”
七叔问:“那是为什么?”
傻苍道:“没了雅兴。”
七叔哦了一声道:“那要怎样才有雅兴?”傻苍道:“你们都退下去罢,看着你们三个,我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来。”同禄怒道:“小子你……”才刚说得三个字,啪的一声脆响,七叔以快捷无伦的手法打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
同禄这一掌挨得突然,牙齿险些被打下来,摸着肿起半边的脸庞,含糊不清道:“是,是!”七叔道:“好,我们退下,请公子再为我们演奏数曲。”一挥手,领着同禄同安一同出了花园。
傻苍不禁有些愕然,自己刚才吹奏得并不好,不知为何七叔想再听听,若单纯是欣赏目的,自己水平似乎还达不到那个层次,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吹奏几首曲子又不会死,当下拿起竹笛,又吹奏一遍《梅花落》,这时,笛声已少了激越杀伐之气,奏完一曲,意犹未尽,又奏一曲《广陵散》。
嵇康因反对司马氏遭害,临刑前曾从容弹奏《广陵散》以寄托情怀。故老相传,嵇康之后无广陵,又民间有另一说法,此曲原是东汉末年流行于广陵地区(即今安徽寿县境内)的民间乐曲。曾用琴、筝、笙、筑等乐器演奏,嵇康之后的广陵散绝响,乃指琴曲而言,但筝、笙、筑等乐器的曲谱却仍有流传,随后更演化出笛谱、琵琶谱等。
据东汉蔡邕所著《琴操》中所载。战国时期韩国人聂政,其父为韩王铸剑误期而被杀。为报父仇,上泰山刻苦学琴十年之后,漆身吞炭,改变音容,返回韩国,在离宫不远处弹琴,高超的琴艺使行人止步,牛马停蹄。韩王得悉后,召进宫内演奏,聂政趁其不备,从琴腹抽出匕首刺死韩王,为免连累母亲,便毁容自尽。
笛声萧萧,时而低沉呜咽,时而高亢尖锐,如诉如泣,如悲如戚,聂政杀韩王报父仇的悲壮情怀,无不在听者心头萦绕。
一曲方休,一曲又起。
这一曲曲调悠扬流畅,旋律起而又伏,绵延不断。
笛音入耳,各人眼前频现雁群在天空盘旋顾盼的情景。
严寒深冬,冰封千里。
然笛声悠悠,府中听者无不有一种清秋寥落之意,鸿雁飞鸣之意,更有人胸生高远之志,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鸿鹄远志,雄士心胸。
鸿雁回翔瞻顾,上下颉颃,翔而后集,惊而复起。
既落则沙平水远,意适心闲,朋侣无猜,雌雄有叙。
《落雁平沙》一曲甫毕,听者心中无不发出世事险恶、不如雁性的感慨。
傻苍奏完三曲,胸中闷气已散尽,放下竹笛长啸一声,心中打定主意,去跟三小姐坦明一切,快步走出花园小门。
芸园外,不知什么时候众人云集,肃立无声。
傻苍陡见,不禁吓了一大跳,见得人人眼光聚集,心下更生不详之感。难道吹奏了此地大少爷的笛子,引得他们过来和我拼命?可仔细一看,围者厨子、伙夫、马夫、下人、护院、丫鬟、账房、先生、兵差、武夫、壮汉、老头、姑婆、儿童,各色人等,应有尽有,燕瘦环肥,不一而道。
傻苍呆在当场,茫然无措,一人目光与众人目光触碰,欲返身回园,却又能去得那里?
突然人群中一青年奔出,叫道:“大少爷,大少爷,你回来啦!”扑身抱来。傻苍暗叫不妙,闪身避开。那青年扑了个空,一个踉跄险些儿摔倒,回过头来,满脸差愕之色,叫道:“大少爷,大少爷,你不认得小进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