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寺那位僧人不曾料想,他在夷山荒丘之上不经意搭建的寒舍陋屋后来地位显赫。独居寺香火延续一百七十年后,独居寺迎来了一个重大事件。那一年,自认为功成名就的唐玄宗效仿秦始皇、汉武帝去泰山封禅。从泰山返回路经汴州时,唐玄宗一行停下来稍作歇息。歇息之时,唐玄宗漫不经心地在附近闲游,一脚迈入了独居寺。可能是对独居寺过于寒酸的状况比较同情吧,玄宗下诏重修该寺。为纪念东巡泰山封禅的活动,唐玄宗又将独居寺赐名为“封禅寺”。从此,夷山独居寺那份清静,被皇家之气生生夺了去。
本朝初立之际,封禅寺又一次被皇家眷顾。太祖皇帝与他的前朝恩主周世宗柴荣对待佛教的态度不同。周世宗柴荣在显德二年实行“限佛”政策,削减了后周境内三万余座寺院,迫使陆万僧尼还俗。故而周世宗在佛教史上落了一个“恶人”的名声,与另外三个“毁佛”的皇帝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并称“三武一宗”。世宗抑制佛教主要是为了发展经济,增强国家实力。世宗是五代十国五十余位帝王中最不糊涂的一位,他在位不过五六年,却给我宋王朝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家底。
太祖登位后,将恩主七岁的儿子柴宗训送到后周国寺天清寺内小住。这天清寺便是繁塔所在的寺院,繁塔原名为天清寺塔。天清寺于周世宗显德二年中创建。世宗初度之日曰‘天清节’,故其寺亦曰‘天清’。天清节,就是周世宗的生日。帝王将其生日定为某某节这种做法,始于唐而盛于我宋。显德二年正是柴荣发布命令抑制佛教之时,但他竟容许开封城内的天清寺大兴土木,也算一件奇事。天清寺又‘赶巧’在柴荣生日那天竣工,成了一个向皇帝讨好的‘献礼工事’。
本朝太祖倒是重视佛教,不过,也许是因为天清寺与恩主关系密切,在开封城中诸多的寺院中,太祖独独冷落了天清寺。虽冷落了天清寺,但对封禅寺却很关照。公开宝三年,太祖下诏,改封禅寺为开宝寺。用自家年号给封禅寺命名,可见太祖对这座寺院的重视。又下令直接从国库拨出款项,在开宝寺重建起缭廊朵殿,凡二百八十区。其规模远比现在所见为大。
邓涛听完惊道:“眼下开宝寺规模已颇巨,那可想而知之当时之大。”司马光点了点头道:“彼时耗资巨大,几将国库掏空。”
傻苍道:“从百姓的眼中看来,此举无疑浪费。多少僧尼占用土地却不事生产,周世宗柴王禁佛,出发点是好,只是采取一刀切的方法未免偏颇,落下骂名,其实依我之见,佛尼宜限宜疏不宜堵,更不宜禁,必竟神佛之道于大众中广泛流传,民间有此需要及基础,岂是一禁可以杜绝?”
司马光竖起手指头赞道:“小兄弟能有此见地,实属不易。”顿了一顿又道:
“太祖在佛教史上落了个好名声。早在建隆元年,太祖一登上皇位就下诏说:‘诸路州府寺院,经显德二年停废者勿复置,当废未毁者存之。’这就是说,他下令停止了前朝世宗抑制佛教发展的做法。太祖对佛教的重视程度从以下两件事就可以看出来:沧州僧人道圆由西域返回中土,太祖亲自接见道圆不说,还赠以紫色袈裟和金币;又过两年,一百伍十七名僧人集体请求出游西域,太祖又是给以鼓励又是送盘缠(每人铜钱叁万)。左右大臣害怕太祖崇佛过度,反误了朝廷大事。只有太祖的老弟光义比别人认识深,他看透了老哥的心思。太宗对宰相赵普说:‘浮屠氏之教,有俾政治,达者自悟渊微,愚者妄生诬谤,朕于此道,微究宗旨。’好一个厉害的太宗,如此政治嗅觉,如此看人眼力,岂有不接大宋皇位之理?继太祖削平荆湖、南汉、南唐之后,太宗又平定了吴越和北汉,完成了北宋真正一统天下的大业。
吴越亡国后,其财物也被任意掠夺。我宋王朝从吴越国掠夺来的财物中,有一件是佛祖舍利。开封铁塔的出现,就和这舍利有关。
后周的皇帝柴荣不喜佛,同时期的吴越国王却崇信佛教。当时吴越国境内的宁波四明山阿育王寺舍利塔内安奉着佛祖舍利,贞明二年,吴越国王派人前往四明山阿育王寺,硬是把佛祖舍利索要过来放到杭州的罗汉寺供奉。
我大宋皇室赵氏君临天下后,吴越国国号虽存,而实则已非独立之国。吴越王钱俶‘王不王,臣不臣’,对我宋非常恭谨。太宗太平兴国三年,钱俶再度到汴梁朝拜,遂被留居。钱俶一看形势不对,立即自动向太宗光义上表,表示愿意把吴越国的土地献给大宋。
吴越国将吏听说这个消息后,无不痛哭。太宗就动用了几百艘船,把钱俶的亲属、官吏及吴越之地的财物悉数征入京城。在这次行动中,一位名叫赵镕的供奉官任务特殊,他受太宗的指派,特意迎奉杭州罗汉寺的佛祖舍利。佛祖舍利抵达汴梁后,太宗起初将其供奉在紫禁城内的滋福殿中。
太平兴国七年,宋太宗决定在开宝寺福胜院内建一座木塔,以安放舍利。就这样,开封铁塔之母体:福胜塔便自此与世人见面。”
傻苍和邓涛听了他的一席话,对铁塔的往世今生才有了全面认识,原来开宝寺因佛而兴,开宝寺塔因佛而建。
司马光眼望东南面的大宋皇宫,脸色严肃,沉寂片刻,又道:“面对汴梁城内最辉煌、最高的塔,为何众文人学士都无动于衷?这种情形与唐代文人对于龙门石窟的态度十分相似,龙门石窟是完成于唐代的杰作,但是唐代诗人没有一个写过关于龙门石窟的诗,这是因为文人群体认为它是一个劳民伤财的东西,但因其是皇家意旨行为,他们便也不好说代么,只以沉默应对。”
过了良久,傻苍道:“司马先生,本朝文人于忧国忧民的立场出发,认为铁塔是一座过度奢华又没有实际用途的建筑,白白浪费了大量民胎民膏。”司马光没有出声应答,邓涛道:“但此塔是皇帝下令修建,文人骚客不敢随便意论,因此便作视而不见以待之。”
司马光道:“建设此塔,是否劳民伤财之举,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不能否认的是,崇佛思想、行为对国家经济发展及国防建设,绝对是有害无利。多少僧尼,成长时占用国家、社会资源不比常人少,成年后却整天打坐念佛,劝人无为,不事生产没有回馈社会国家倒也罢了,反去劝更多人信佛出家,以致真正干活的人、保家卫国、发展经济的人无形中减少,信佛尊佛,已变当下社会沉重的负担。”
傻苍邓涛二人听他侃侃而谈,显然对宋王朝尊佛颇有不满,邓涛便道:“司马先生,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二人深表赞服,那么先生今日又为何前来开宝寺?”司马光昂昂然道:“不览佛寺不知天下人信佛之数也!”
两人一听,肃然起敬,敢情他是身负使命前来调查佛事?邓涛道:“先生心怀国家社稷,先天而忧,后天而乐,正是我辈楷模,国家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