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来说,二月初一的中和节是一年当中农事最重要的节日。在这一天,百官须得晋献当年农书,田、亩、丁等数据。朝廷以圣人的名义赐发劈柴的刀,量衣量地的尺,并宴请在京的官员。各里各村各庄民众互赠种子,家家户户开酿宜春酒。
这一天循例休沐,只有礼部还在四处张罗。赵正收到了宫宴的请柬,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柄农锄、一把柴刀,一支木尺和一副两脚尺。
马上便是春耕,明天的龙抬头,赵正还需要亲自下地劳作。等春耕结束后,他便要去工地,工部、礼部、户部派出了庞大的阵容。听说光夫役便调佣了四万人,东都的工匠也被一股脑地抽调到长安来,木料、铜、铁等一应物事车载、船拉,需要源源不断地从矿场、林场运送到长安。工程之浩大,花费之巨量,赵正也是头一次。但其实他的事并不多,只须照着日子检查攻城进度,督查用工用料,以及检验兴庆宫的水流、夯土、城墙扩建等粗略问题。其他诸如协调民佣、用度、建造材料,以及长安东北边的山川、水文堪舆等事项,均有专人负责。
坦白说,他就是个名义上的监工兼工程进度汇报人,仅此而已。圣人把他扔到这个位置,其实很多人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当然,因为朝堂上弹劾的所谓“六宗罪”成了赵正堕落如此之快的罪魁祸首,坊间传闻新晋上护军被圣人所不待见,明明战功彪炳,却被丢去兴建新宫,由此可见一斑。
于是,有些风言风语在长安疯传,茶寮酒肆说书人起了推波助澜的功劳。诸如河陇新政,凉王撇下了功臣赵正赵元良,你以为因何?还不是因为他功高位重,凉王嫉贤。要不然为何是安国公亲自出面参劾?还有的说,那是因为在安西前线,赵元良笼络军心过甚,导致安西军、右武卫只知有赵元良,不只有大唐,不知有圣人。原本此欺君之罪,罪该处死,但圣人惜才,才未将他下罪。
说好的也有,说赵元良平定安西,此番入朝原本是因为要接兵部尚书之职,统领南衙十六卫,日后就算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最次也得是河陇节度使。此人善战,扫灭吐蕃指日可待。但南诏挑衅,剑南用兵在即,凭大唐今日的财力物力和人力,万不能同时两端开战。赵元良屈居一个“营造使”的身份,只是因为年轻,这长安城中人脉甚为复杂,圣人权衡利弊,决定亲自调教。日后定还有放回河陇的时候,届时,诸位便能再见这战神大杀四方,为大唐奠定一个万世兴盛的石基。
基本上各种各样的传言都有,就算是在香积寺的诗会上,正戏还未开场,前菜便被赵元良的花边堵了个严严实实。
前日回鹘汗庭遣使到了长安,除恢复向大唐皇帝晋献岁贡之外,来使还特意传达了乞力柔然与赵瑶林两位国母对大唐皇帝以及安西都护赵元良的问候。之前传闻赵正与那乞力氏私通的参劾,在凑热闹的人群看来,其实也并非空穴来风。
盖因赵元良远赴西域时,恰逢阿史那汗战伤而死。当时汗国隐隐已有灭国征兆,汗妃乞力氏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便就是在这关键时刻,上护军神兵天降,解救安西困局。如回鹘这般戎狄,自是倾慕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传闻赵元良九尺之躯,孔武有力。那乞力氏见之,还不顿时倾心?没吵着嚷着嫁给那赵元良,那还不是因为身边有个小汗王在,如此才被拖累至此……
流言传起,描述之人如亲眼所见一般,绘声绘色。大唐近五十年来头等喜事,便就是收复安西,各家郎君、娘子齐聚,也听得是如痴如醉,眼前仿佛就出现了一个身高九尺,魁梧雄壮的身影,横眉冷目,面对十数万吐蕃勇桂,大喝一声,顿时河水暴涨,如奔腾的千军万马,直奔而去……
直听到乞力柔然与赵正的绯闻,场上的气氛推向了高潮,人群轰然一声,便就在香积寺外的括凤台炸了开去。
“听说那回鹘汗妃长得是倾国倾城,绝世容颜。上护军勇猛凶悍,也该是良配,只可惜……哎……”
“这等事原本就该有个内幕,上护军在安西如此顺风顺水,也少不得回鹘汗庭的回护与支持。若是没有这层关系,可想而知,该是何等的步履维艰?”
“那是!十几万约茹人兵临城下,可上护军手里人手不到一万。右武卫就算再能打,他也不是真的天兵天将……”
“胡说八道!”
就在众说纷纭之时,却听一人大喝一声。人群立时住了声,目光齐刷刷地移到了那说话人的身上。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奋力地挤开了拥堵的人墙,瞪了一眼方才长篇大论的郎君,“信口开河,竟是不挑身份,不挑对象。此等谣言传入安西,你置赵元良与何地?他不过只是赴京述职,还未正式卸任。安西都护府留用都护赵吉利,也是赵元良的族中兄弟。你等只顾口舌之快,全然不顾安西今日之局面,一旦回鹘汗庭因此谣言而介怀,你又置安西都护府于何地?”
“这话又不是我传出来了!”那说话之人登时慌了,“我也只不过是听了坊间的传闻,说出来让大家自行判断罢了。怎就将安西大局安插在我头上了!”
“那也不能胡说!”那年轻人一把挤开了他,转头对众人道:“今日是中和节诗会,原本诸位齐聚括凤台,也是一年一度劝农劝桑、集会抒情的好日子。像这等涉及朝堂大员的无稽之谈,还是别说了。”
人群顿时不乐意了,有人高声问道:“台上那郎君,你又是何人?”
那年轻人拱了拱手,“在下平凉赵端赵平昱!乃是赵元良之族弟!”
“平凉赵氏?”知道内幕的顿时安静了下来,平凉赵氏在长安不一定是最出名的,但出名的都有背景,比如安国公赵平良。安郡王当年从平凉带回来了十余名男女童,如今这些人,已在长安闺蜜圈、国子监里崭露头角。就面前这赵端赵平昱,不过区区十四岁,已是不可多得的才子,所作诗文在坊间也多有流传。
他们中最出名的当属安阳县主赵琳儿,因长相甜美,嘴巧心灵,深得肆公主的喜爱,她在长安的姐妹圈,能涵盖整个文武朝堂。便是太子殿下膝下爱女朝阳郡主,也都是赵琳儿的闺蜜。
香积寺的大师傅见人群拥堵,便上前劝散,“诸位郎君、娘子。香积寺今日香客众多,还请诸位莫要堆堵……”
人群见平凉赵氏已有人出头澄清谣言,此时再凑热闹,难免要被人把脸打肿。左右不过是听故事,此时故事已然说完,其中后续等有闲时,三五个好友喝酒聊天,也未尝不能继续。于是便就要做鸟兽散,等诗会开场。
却忽然听有人高喊一声,“凉王殿下来了!”
于是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括凤台下数辆马车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停在了台下。护卫车驾的龙武军众军士开道,凉王赵硕仪冠华服,自车上下来,一边向上,一边向众人招手。
怂娃也从台上下来,重新挤进了人群中,在角落里,找到了一直在等赵正的琳儿。
“兄长到了吗?我那看到的尽是人,不真切。”
琳儿撇着嘴,摇头,“他昨日与我说过会来的,可今日礼部的人来得晚,他须等在庄上。”
两人一齐看向了高处的观会台,那上边太子、公主还有徐王都已经到了,甚至连营州都督琅琊侯康陆也在悠闲地喝茶,此时凉王殿下也来了,赵正再不到,就不太恭敬了。
“要不你先上去吧?让公主等久了也不好。”怂娃道:“我与林娃他们在这等着兄长。”
“无妨,我与公主说过了。”赵琳儿道:“只是这些人,当真是口无遮拦,我都听不下去了。若不是兄长你在,我都想自己上去与他们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