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慕林从禄和饭店回来便歇下了,歇了整整三天三夜,吃喝都是靠丫鬟去送。说是身子软,没力气,出不了屋子,还不给陆鸿华进去看。整整三天,陆老爷子没瞧见自己的闺女一眼,急地要抓天掏地了。
可送饭做事的丫头们瞧得,枕头被子都哭湿了几套,躲在屋子里偷偷地洗,不敢出大了声,洗完再悄悄送去阳台晒,好在陆慕林的房子在北面,那几日又出了太阳,很是晴朗。
陆庆归尽数猜到了这一些,但在背后没多讲半句闲话,还帮着她在陆鸿华面前打马虎眼。
巧在这时候,孙家打电话来说,隔日在風春园里请陆家一家子听戏。过年去梨园听几曲戏,兴许是孙家的传统,只是陆鸿华晓得,往年他孙家是没有请陆家这一说的,这一次恐怕多半是为了陆慕林。
陆鸿华实话实说,告知他陆慕林这几日不舒服,想必应是出不去的。
怪也怪陆鸿华这一番实话实说,早知道就该编个谎话推辞掉,孙缪光本就着意于他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一听讲她生了病,第二天便带着人风尘仆仆赶来了陆家。
一只脚刚踏进门,他就扬声道:
“哎呀呀!老陆啊!你真是!慕林病了你怎么都不早些时候打电话来跟我说呢!看没看医生啊?走,我领她去医院看看去!要吃什么药的,哪用你操心呢!”
“快快,带我去看看她!”
陆鸿华急忙上前拦住他:“唉唉,她不让人进去!我都三天没见到她人了!你还想进去看她?进不去!”
“这!这……”孙缪光呆愣着,看着陆鸿华道:“这怎么能行呢!你啊,你就是太不懂行了!病了可不能在家里这样待着什么都不做,会越来越严重的!出来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呀!”
陆鸿华怎会不知道这些,可他哪敢去讲半个字,陆慕林说了不给人进去,也不想出去,那就算是玉皇大帝发了令,她也不会出来。
“你才不懂行!你不懂她的行!”陆鸿华压着嗓子,拐着音,生怕被陆慕林听见。
说到这,孙哲穆也从后头走了过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边贴了一道创可贴,鼻子也红肿着。他站到孙缪光旁边,对陆鸿华笑了笑:
“陆叔叔好。”
陆鸿华嗯了一声,盯着他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顿了顿神,迟疑了一会冲孙缪光说:
“你懂行,你儿子都这样了,你怎么不带他去医院住上?”
孙缪光歪头瞥了孙哲穆一眼,“害,他能有什么事!死不了。”
陆鸿华说:“他这伤看着还不轻啊,怎么弄的?”
孙哲穆勾勾嘴角,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没事陆叔叔,前几天喝醉酒,走路跌了一跤。”
陆鸿华点头:“噢!唉!可得当心些!少喝点酒!”
“哎,知道了,陆叔叔。”
孙哲穆这一趟,好似比那天在陆家宴会上要谦逊知礼了许多,对陆鸿华一口一个陆叔叔地叫着,倒是十分懂事。不知怎么的,就打那天跟陆慕林吵完嘴,撕破了脸,之后他的性子就无意间收敛了许多,对陆家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俗话讲不打不相识,想来正是这个意思。
三人往里走着,走到中堂,陆庆归站在二楼栏杆处,伸着头往下瞧,招呼道:
“孙叔叔来啦!哲穆兄?你也来啦。”
他故意扬高了声,好似为了让陆慕林也听见。
也是那次宴上,陆庆归的地位得到了飞升,仿佛头顶着一副偌大的帽子,上面写着张公馆三个字。他如今算是张太太的人,孙缪光便更好声好气地待着。
“哟,庆归也在啊,快下来,陪孙叔叔聊聊天。”
“嗯?”他佯装好奇,“孙叔叔是为的我来的?”
“呃……”孙哲穆看了看陆鸿华,一时语塞。
陆庆归紧接着就说:“我喊我二姐,孙叔叔等着。”
说完他拔腿跑去了陆慕林的房门口。孙缪光茫然,转过头来问陆鸿华:
“这……你进不去,他能进的去?”
陆鸿华也纳闷,呆滞着朝楼上看。
陆庆归站在房门口,敲了敲门,道:“二姐,孙叔叔带着哲穆兄过来看你了,你出来一下?”
陆慕林:“滚。”
陆庆归:“你确定…你不出来?”
陆慕林:“快滚。”
陆庆归:“噢……想来你也是病了,那就让我去跟爹和孙叔叔聊聊?”
“吱呀——”门蓦地打开,她穿着厚厚的粉红绵衣,脸上余留几行泪痕,淡淡然的,十分憔悴。
“你聊什么?!”她小声冲他。
陆庆归:“嗯……就是聊聊我知道的事呗。”
她瞪大了眼,猛地将他拉进来,关上门,说:“你知道什么?!”
陆庆归:“我都知道啊。张太太知道的事,我自然都知道。”
陆慕林脸色煞红,忙低下头,眼珠子左右转动,看起来极其羞怯,不再说话。她转头朝阳台走过去,窗边置着座白色沙发椅,她坐下,面朝窗外,太阳光洒在她头上。
陆庆归瞧她那样,又瞬间收回了方才挑衅的语气。他手插口袋,慢慢走过去。
“呃……其实……我对这类事都看得很淡的,唉,就是看多了,都不觉得什么。你不要以为很丢脸啊,根本没人在意的,尤其是我,我压根就不想听到关于你的事,这也是我无意间知道的。嗯…张太太,一片好心。”
陆慕林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听到这番话时是什么样的神情。
良久,他又说了句:
“你下去看看吧,孙叔叔好不容易来一趟。”
陆慕林张了张口,
“谢谢你啊。”
陆庆归可不需要她的感谢。
他不喜欢这种气氛,就好像两个人冰释前嫌了般,可在他心里,一切还是没有改变,他还是讨厌她,还是有怀恨之心。过去的事,多少年沉淀下来,只会变本加厉,并不可能因为这一句谢谢就烟消云散。他的手下留情,不过是建立在人道主义的世界观上,以及来自他受悲难多年,残余下的善良。
他连忙否认:“谢谢我?可千万别,没什么好谢的。你应该谢谢张太太,还有……嗯……反正,不用谢我。”
陆慕林站起身,“你出去吧,我换件衣裳,一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