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谢时韫去见了慧明。慧明依旧是那样一副淡定的样子,像是早已知晓一切。
谢时韫提出离开万古寺,去云游四海,寻求真佛时,慧明笑了。
“何为真佛?”
“抛却前尘往事,了却红尘。六根清净,再无杂念。”
慧明又笑了:“你去吧,老衲建议你离开封地,离开你熟悉的地方,去各地转一转,看一看。好好想一想老衲的问题,何为真佛?”
下午,谢时韫辞别慧明,收拾好包袱,关上院门,准备下山离开。
可走着走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后有脚步声。那脚步声跟着他行了一夜,却未发一言。
直到谢时韫来到溪边,在树下休整,那人也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去,穗岁和他隔着不远的距离,怯怯地望着他。
“你跟着我作甚?”
穗岁站在原地,声音不大不小,随着风传过来,足以令谢时韫听到。
“我无处可去。”
“刚巧,我也无处可去。所以你跟着我没有用。”
“不!”穗岁打断他的话,“有用的。”
谢时韫拿着水壶喝了些水道:“拿我当侍卫?”穗岁没有吭声。
“别跟着我了,我半个身子已在佛门,你跟着我,不像话。”
“可只有跟着你,我才能活。”穗岁喃喃道。
“我可以派人去保护你。”
“不,这不一样。”
“你的侍女呢?”
“更冬受了伤,碧洗在照顾她。我观岁公子暂未离开,央了岁公子到时带上她们一起。”
谢时韫嚼着馒头低声道:“他倒是胳膊肘向外拐。”
“给我一个必须带上你的理由。”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什么?”
穗岁缓缓说道:“皇后。皇后就是理由,她要杀我,也要杀你,这就是我的理由。”
谢时韫冷笑一声:“皇后想杀的人排着队能从宫里排到城门口,难道我都带着?”
“更何况,我已同你说了,我半个身子已入佛门,带着你一女子,我还能得到清修?佛祖不会怪罪?”
穗岁毫不掩饰,话语直白又有力地击中谢时韫心底那团黑雾。
“难道带着女子,就是破了清规戒律吗?且六根清净就一定能成真佛吗?”
谢时韫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多说无益,王爷一心寻求佛缘,寻求真佛。可是何为真佛?难道撞钟诵经,无欲无求,斋戒不近女色,就是真佛吗?”
“为何不是?”
“为何是?普天之下,能做到这样的人,数不胜数,难道大家都是真佛?还是说在王爷心里,剃度出家,在佛门诵一辈子经,远离世俗,就会成佛?”
穗岁吸吸鼻子,忍住眼里的泪,话语掷地有声。
“我知王爷无处可去,正因为无处可去,我才会跟着王爷。因为我也想知道什么是公道正义,我也想知道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也有我的疑问,我也想找到我心里的答案。”
“这么说,你是赖定我了?”
“是,王爷可全当不认识我,我只跟在王爷身后,绝不打扰。”
谢时韫收起行囊,背在身上。一言未发继续赶路。穗岁也再没多说一句,只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他慢,她就慢。他快,她就跑。
他起火休息,她就也在不远处靠着树小憩。几天之后,穗岁眼底已是青黑一片,她怕他睡着时,他会丢下她离开,一直不敢睡熟,几日不曾睡过好觉。
终于在某一天“咚”地一声倒了下去,下巴摔在石头上,血流不止。
谢时韫走在前头听到没了声音,向后望去,才发现早已没了她的身影。他回头去找,这才发现倒在地上,浑身滚烫,下巴流着血的穗岁。
谢时韫默念一声:孽缘孽缘,罪过罪过。抱起穗岁奔向城中的医馆。
医馆里,穗岁躺在床上,手紧紧攥着谢时韫的道袍不松。老郎中看着两个人,一时拿不住两人的关系。
“别看了,治病。”谢时韫不耐地催道。
“是是。”
“这姑娘是休息不好,再加上染了风寒,这才晕了过去。但我观这姑娘的脉象,这姑娘身子弱,且忧思过多,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谢时韫闻言,看着穗岁捏着自己衣角,用力到发白的指尖,和皱成一团的眉心,对着老郎中说:“下去吧。”
谢时韫本可以脱下衣服,一走了之,可他没有。他突然想知道穗岁的秘密。而且直觉告诉他,穗岁跟着他的原因也并非像她所说的那样简单,且穗岁一直话里话外有制止他出家的意思。
谢时韫坐在床边喃喃道:“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或者说,你想借我的手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