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见康应乾如此,勃然大怒道:
“老娘当年少不经事,被你这狗东西从怡红院(扬州第一青楼)三百两银子骗来,说是给生了儿子便扶正。这十年来,老娘含辛茹苦,把绪儿拉扯大,万历四十七年,你把家里银子败光,贿赂上官,跑去辽东当什么劳什子狗屁监军,结果银子都被刘招孙借走,你又说什么在辽东做了大官,让老娘和绪儿从衢州过来投奔·······本指望能跟你富贵荣华,没想好日子才过两年,你这挨千刀的,便又不安分,竟敢得罪当朝国丈,连累咱们一家人家破人亡,我娘家人也跟着你倒霉,老娘现在吃穿用度和叫花子一般,惹人嘲笑!儿子现在还在辽东受罪,你这狗东西不知悔改,还去外面拈花惹草!”
“三娘低声,低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康应乾连连告饶,张三娘冷哼一声,旁若无人的康应乾面前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下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一屁股坐在床前。
灯火明亮,照见床头栏杆子上拖下条招文袋。
康应乾眼明手快,伸手便要上去夺,却被张氏先人一步拿到手里。
“给我!”
“拿银子来!”
康应乾大怒,上前便要抢夺招文袋,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头,不及三十岁的妇人,被张氏一把推开,一个趔趄,瘫坐在地。
“你又要把钱给哪个野娘们?!王巡抚(王化贞)卖给你哪个死丫鬟,往日花了咱多少银子,现在康家失势,她死到哪里了,还有春梅·····”
康应乾从地上爬起,扶着床头,低声道:“我没银子,你若非要,宽限几日。”
张三娘一把扯开招文袋,从袋子里掏出封书信,怒道:
“好啊,事到临头,你还要嘴硬,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原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康应乾,今日你也撞在我手里!你偷偷和闯逆流贼通同往来,刘宗敏还送一万两银子与你!还说没银子!还想哄骗老娘!”
“快把银钱拿出,我自远走高飞,去辽东给绪儿赎身,天天见你这老不死的烦闷!”
康应乾急急道:“哪有银子,只是和他们接了个头,流贼一文钱还没给我,你也知道,家产都让杨镐那厮敲去了,再说京城被围,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流贼,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去哪里?”
张氏冷笑一声,攥住那玉佩,冷笑道:
“罢了,老娘不和你嚼舌头,老娘这就出去告发,去兵马司,去蓑衣卫告发你!”
张氏低头看那玉佩一眼,笑道:“这劳什子是个值钱东西,否则你也不会藏这么深,老娘先收了。”
康应乾怒道:“还与我!”
张三娘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了便不还你!这些年辛苦跟你,你也该陪些银子!再说你暗通流贼,还缺这些银子,老娘拿住你把柄,你逃不了!”
康应乾道:“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
张氏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牢牢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康应乾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张氏道:“只怕依不得。”
康应乾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张氏道:“第一件,你可从今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改嫁老王,并不敢再来争执的文书。”
“老王是哪个?”
张三娘神色自若道:“隔壁清河商会掌柜,前年你在朝鲜打仗,便和他好上了。”
康应乾原以为这张氏贪财只为援救儿子康光绪,不想竟撤出这段风流冤案,他心中火起,思前想后,却是一咬牙,怒道:
“这个依得。”
张氏继续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使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许你日后来讨。”
康应乾道:“这件也依得。”
张氏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
康应乾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
张氏道:“有那流贼头目刘宗敏送与你的一万两银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
康应乾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万两银子却是没有,你容我几日筹备····”
张氏道:“康应乾,你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老娘还不知,不见兔子不撒鹰,说的就是你这号人物,他不给你银子,你肯冒着杀头的大罪做内应,你待瞒谁?便把这一万两银子与我!”
康应乾欲哭无泪:“你也知道,我是个老实人,不会说慌。你若不相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再找旧部筹借,好歹给你筹五千两,你还了我书信!”
张氏冷笑道:“康应乾,你到今日这般田地,还想捉弄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康应乾道:“没有银子。”
那妇人道:“那便镇抚司见!”
康应乾道:“你真个不还?”
张氏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
说罢她忽然掀起被子,对着窗户大叫道:“康监军通贼啦!”
康应乾挣扎上前撕扯,两手只紧紧地抱在胸前。那张氏那里肯放吗,康应乾发起狠来,舍命的夺,张氏死也不放。康应乾拔出钲带上戴着的刺刀。
“康应乾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