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来人从黑暗深处走出来时,花钟盯着她那一双眉眼,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你真不觉得咱俩眼睛长得很像吗?”
“不像。”
花钟无奈耸肩:“好吧。”
她递上一坛酒:“喏,醉忘忧。”
女子伸出手来接过,她的手极白,白的吓人,仿佛没有一丝血色。
但通常情况下,她连她的脸一起,都藏在黑袍之下。
除了那双几乎与花钟一模一样的眉眼。
“阿星。”
“别这么叫我。”
花钟几乎一开口便被打断,但她已习惯了。
她郁闷道:“好吧好吧。”
女子从不说自己叫什么,只有一次,她饮醉忘忧饮得多了,醉了一小会儿,那会儿花钟趁机问过。
她倚靠在山石上,迷离着一双眼,眼尾红得仿佛彼岸花晕染过。
她声音很轻:“我叫阿星。”
这话如同蒲公英般轻柔散开,随着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泪。
花钟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但那之后,她再未醉过。
阿星拿着醉忘忧,手伸到黑袍之下,饮酒时也未露出下半张脸来。
花钟也不挑战她的底线,所以从不趁机去看她的模样。
“外面雨多大?”阿星放下酒坛,忽然问。
“大得很,我见过最大的一次了。”
“那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起雾了。”
“黄泉起雾倒是少见。”
花钟想想,好像没什么印象,“我待了这些年都没见过。”
“黄泉起雾时总有些魑魅魍魉会趁机渡过黄泉,阴差看顾不过来。”
阿星那双眼的视线凝在花钟身上,“客栈又要来人了。”
花钟道:“客栈经常来人。”
阿星不说话,又开始饮酒。
花钟好奇问她:“你为什么要在这破山洞里待着,就不去我的客栈呢?客栈条件不比这儿好多了?”
阿星并非阴魂,而是地地道道的人。
花钟身为沉浮在阴阳交界处许多年的一片残魂,既入不了阴司,又上不去凡尘,对于人简直充满了好感。
可借道黄泉渡的人很多,大多都是神魂离体来的,以肉/身渡黄泉的,她几乎没见过。
除了阿星。
但阿星也只是待在黄泉渡,渡没渡过黄泉,她也不知道。
花钟看她无声饮酒,不禁问:“你这般爱喝醉忘忧,可是有很多伤心事要忘记?”
“不。”
阿星放下酒坛,酒水打湿了她覆面的黑纱。
才这么一会儿,酒坛已空了一半。
她说:“我要记着,一直一直记着。”
花钟叹了口气,同情道:“看来真有人欺负你了。”
“其实我也挺可怜的。”她道,“这黄泉渡好生无聊,除了彼岸花,连棵草都不长,听那些人间来的游魂说,人间有春夏秋冬,每个季节都有无数花开,我想那一定很美,可惜我入不了轮回,唯有窗台上一株不开花的腊梅陪着我。”
她托着腮看向窗外疯长的彼岸花:“也不知为何,我那么喜欢花。”
“因为我喜欢。”阿星说。
“啊?”
“因为我喜欢。”她又说了一遍,眼神十分认真。
花钟笑了。
“因为你喜欢,所以我喜欢?那这么说,是因为我喜欢你?”
阿星不语。
她便问:“你这次在这里待多久呢?”
“起雾前就走,有一个我不愿见的人要来。”
“谁?”
“沈寄。”阿星敛眸。
“沈寄……我听过这个名字。”
花钟稀奇道,“上次黑白无常来,在客栈喝醉了,他们说我之所以待在这里,是因为在等一个叫沈寄的人。”
“那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不,不记得。”
花钟摇头,奇怪道,“我应该记得吗?”
阿星忽然低低笑了声。
“我记得就行。”
花钟拿着空酒坛回客栈时,有人叫住了她。
“花老板。”
花钟抬头,通向二楼的楼梯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探出头来朝她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桑麟。”花钟问,“什么事?”
桑麟走下来,手上拿着一副画轴。
少年的身量修长,头发半束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眉眼如画。
花钟瞧了他几眼,忽生出一股熟悉感,又说不好。
“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看我啊?”桑麟不解。
“你甚少穿这颜色的衣裳,哪来的啊?”
“我家人捎来的。”
桑麟笑得灿烂。
花钟讶异笑:“三十多年了,你家人还记得你的喜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