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水月撑着自己,想要站起来,奈何自己根本站不起来。他双腿绵软无力,无法控制地跪倒在乱石丛中。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无用。无论怎样使劲敲打自己的腿,它就是一点知觉也没有。整个山庄没有一个人,这片地仿佛都死了,水月铿锵的钝响回荡在风里。
他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点什么。
但是他依旧没有放弃,继续在地上爬行,找着季琅的踪迹。
“季琅,季琅…”他被瓢泼的雨迷了眼,还是不死心地找着。
忽然,有一片绿映入眼帘,他侧目,继而死死地看向了一点。
他连忙爬了过去,用水月刨着。那是一具被掩埋了一半的尸体,穿着华美的嫁衣,嫁衣上绣着那只跃跃欲飞的凤凰。她的绣鞋掉了一只,没穿鞋的那只脚诡异地扭曲着。
“不…不可能。”他似乎并不相信,脸上还挂着笑,仿佛只要这样,季琅就不会死。
他将那尸体小心翼翼地拉了出来,看了看,脸上的笑忽然收敛了。
尸体身上有很多烧伤的痕迹,脸已是模糊不清,无法分辨,半边身子骨架已然破碎不堪,将皮肉随意地撑起。她涂着艳丽的指甲,小手黑漆漆,脏兮兮的,可她手里却一直紧握着…
那双鱼玉佩中的一半。
他看着那只剩一半的玉佩,有一瞬间似乎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他跪在地上,将那只剩一半的玉佩从她手里拽了出来。她那么机灵的一个人,那么鲜活的一个人,那么善良的一个人,现在却是落得如此境地么?她都没有穿着美丽干净的衣服,都没有化着艳丽的妆容,都没有看见明天的阳光,又怎么能轻易死掉?
骤雨将梨花纷纷打落,飘到了他们冰冷的尸体上。他们死了,却没有人会在意。
自己说好了要保护她,要保护钧雷山庄,可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若不是自己将手下调离钧雷山庄,若不是自己被人蛊惑丢下季琅一人,事情又怎会变成这个地步?
现在这一切全都变了,季尧生死了,季淳不见了,就连季琅也死了。
他们都死了。
他觉得很滑稽,低着头闷笑起来,复又忍不住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他拍手叫好,“死的好哇,好得很呐!”
他疯狂笑着,蓦然咳出血来,只好抬手捂住嘴。
这血似是止不住一样,任他再怎么捂,再怎么拦,还是无法遏制地往外涌。不一会,他已沾染上许多血污。
他又欠了别人的命。
他落着泪,流着血,守在她身边,跪在漫天大雨中。
他终于能够肆无忌惮一次,却是在她死了之后。
世道真是讽刺。
付石开终于赶到了,他派人清查是否有人存活,当看见死去的季尧生时,眼中满是悲恸。他派人将钧雷山庄死去的众人收殓,排成好多排,用白布盖着,等待下葬。
他走过一排排覆盖白布的尸体,看到了顾宽等人。白布还未将他们的脸盖住,只盖住了伤痕累累的身体。他不忍再看,吩咐过身边人,就要离开。
忽然,他看见沈寂听孤坐的背影,于是带着人走上前去。身边小厮开口询问道:“少侠可是霁月阁的沈少阁主?”
沈寂听并未应答,只是仍呆呆地抱着那尸体跪在那。
于是付石开便指挥弟子将沈寂听和那个尸体分开,可沈寂听力气竟十分大,无论怎么掰也不能将他们掰开。
“你这是做甚?明明就有腿伤,现在下这么大雨,你是想跟着尧生和阿琅一起去死吗?”付石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亲自蹲到他面前,替他打伞,平视他道。
沈寂听还是跪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
付石开见他油盐不进,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欲要将他拽起。哪知他却猛然将付石开的手挣开,掀开伞:“你管得着我吗?我爱跪便跪,就是跪到死也轮不到你来管!”
付石开恼了,反手给了他一巴掌。雨浇在他身上,让他的一袭黑衣变得更加深邃。沈寂听有些发蒙,慢慢抬起头来,冷冷地瞪向付石开。他的鬓发早已湿润,睫毛上都沾有水渍,嘴上的血迹早已被冲刷干净,只是那鲜艳如火的外袍早已吸饱了水,变成晦暗的深红色。
“你方才去哪了?为什么等他们死了你才来,明明他们可以不用死的!”沈寂听猛地推他,付石开一个不察竟朝后退了一步,“现在假惺惺在这做什么?别装模作样了!”
付石开看着他满含仇恨的眼睛,竟是一愣,甚至忘了追究他的无礼,怔怔开口道:“你…你是谁的孩子?”
沈寂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呆了一秒。
眼前的人是武林盟主付石开。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大仇未报,真相未明,又哪里轮得到自己在这里放肆,为小小一个钧雷山庄破坏原有的计划?
他看着面前这人,满腔的难过悲怆忽然间消弭殆尽,只剩下愤怒和怨恨。只有杀了面前这个男人,叫他身败名裂,才算大仇得报。
他早已没有资格去保护他人。
他朝付石开一笑,却没藏住眼中的恨意:“家母沈昔颜。”
一阵下坠,风声猎猎。衣袂飘舞间,季琅被海水包裹,一阵窒息之感涌来。
浑身都疼,最疼就是背部和脸颊,被水这么一浸,更是如同被撕裂一般。
她听从小翎的吩咐,顺着水底暗流游动。她憋不住气时才会将头伸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又很快潜进水里。过了很久,久到她快要晕厥之时,她终于看见了一撑小船。
看不清那小船上的人影,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左右摇晃着。她知道自己再不上岸可能就会脱水而死,只能勉强一试,于是她爬上了那撑船。
姜离合正在品茗,忽见一蓬海草自水下飘了上来,他随意瞟了几眼,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他没有多想,飞起一脚踢向那海草头的女鬼,只见那女鬼径直飞了出去,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