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冬日里哪里来的什么蝎子?
阿宿收了手里那小小的铁片——那是一块不知是怎么被磨平的铁片,很是锋利,回身关切道,“姊姊,可有伤着?”
沈雅彤摇了摇头,大约是她一时沉浸在惊恐中,竟未曾发现阿宿眼底的一抹猩红。
那是一抹比死亡还要阴森数倍的猩红。
翌日一早,沈雅彤将黄管事和余管事一同叫进了厅中。
因是昨日一事,黄管事肉眼可见地红光满面,而余管事则依旧是老样子,低着头等着吩咐。
沈雅彤淡淡一笑,“今次我来,也没甚大事,想必二位也该听闻家中邸舍出了事,阿耶让我过来安抚安抚那些市佣,两位可有何建议?”
黄管事殷勤地笑道,“家主有心了,庄子上的市佣都是余管事管的,想来这事儿余管事心中理应有了主意,是不是啊?余管事?”
余管事应笑道,“黄管事抬举了,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余管事可真谦虚,你的本事可大着呢。”
余管事再也不同他言语,只冲沈雅彤道,“娘子,庄子上统共有一百三十二户家住市佣,散佣有八十九户,因是年节,我也不好扣着他们,便提前放了他们回家过节。”
“若是要安抚,不如放些物资给他们,好歹也可过个好年节。”
沈雅彤问,“庄子上可有物资?”
黄管事道,“回娘子,今年庄子上的收成还不错,若是要安抚,不如就放些米粮。银两他们也花不出去。”
这话说的也在理,若是要花钱,势必要进城入市集,可市集也并非每日都开的,他们的身份又不能在城里久留。
是以给他们银两还不如直接给米粮。
沈雅彤点点头,“那便有劳二位将那些市佣们召回来,我亲自安抚。”
“使不得!”两人异口同声道。
沈雅彤挑眉:“为何?”
黄管事道,“娘子金枝玉叶,那些市佣都是市井之徒,怕是会对娘子有所冲撞。”
余管事也道:“是啊,安抚市佣一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沈雅彤为难道:“我此行便是奉了阿耶的命来安抚市佣的,若是没见着他们,我又怎么回去复命?”
余管事道:“娘子,市佣们都放出去了,这一时半会儿也召不回来,不如将此事交给我来处理,年节之前,我必复命。”
“不急,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那些市佣总该被召回来了,我可以等。”
沈雅彤款款起身,示意今日的对话已经结束,然正当她要转身离开,却突然顿住。
“对了,听闻前些日子余管事喜得麟儿,我还未祝余管事弄璋之喜呢。”
余管事依旧低着头,看不清楚什么情绪,只连连躬身道,“不过小事,多谢娘子惦念抬爱。”
“哪里是小事?”沈雅彤笑笑,“我听人说,绵延香火子嗣可是人生大事呢。”
说完,她留给他们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转身便离开了。
沈雅彤方才这一句话,在黄管事眼里,显然又是一场为他的造势,他眼中的神采更亮了。
他亦是幸灾乐祸地冲余成笑笑:“余管事,恭喜啊!”
“娘子为何要对他这般客气?”
黄余两位管事回去之后,秀梅在一侧说道,“婢子可都打听好了,昨儿那滑竿,平日里都是余成在用。一个管事,竟妄想抢了主人的位置,还真是混账!”
“那你可曾打听到,这些年他在庄子上做了些什么?”
秀梅蹙了蹙眉,似是在回想,“都说他来庄子上便一直兢兢业业的,没过几年就管了好些事,还一连生了五个女儿。他家大娘和二娘也都在庄子上管事。”
说完她感叹了一句:“啧啧,他可真会做人!”
沈雅彤暗自苦笑一声,余成若是不会做人,前世里又岂会在庄子都全部覆灭的情况下,唯独他独善其身?
可怜那年迈的黄管事,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懂,便被抓去做了替罪羊。
“他家另外三个娘子呢?”
秀梅道,“许是在家待着呢。”
沈雅彤瞥了一眼满地枯叶的院子,“秀梅,你觉不觉着,我院里还少几个人?”
秀梅会意,“嗳,婢子这就去办!”
彼时偏院里,主屋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里头的人虽尽量沉声说话,却依旧传了出来。
“她什么意思?”
“小声些!”余珊儿怒瞪了一眼余倩儿,又回过身质问余成,“阿耶,你说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余成跽坐在主座上,摩挲着手心,眉头紧锁,“不好说。”
余珊儿与余倩儿,一个二十一个十八,是自余成入了沈家就一直跟着的。
她们也随着余成从良人入了商道,又从城里来至城郊。
余成从不阻止她们识字,所以自入沈家以来,她二人一直都是他的左膀右臂。
就连她们母亲一连生了五个女儿,生不出儿子,也是余珊儿出面,劝说她母亲给余成纳了一门妾室,余家这才有了儿子。
余成很是信任他这两个女儿。
余倩儿急道:“她一来便寻那些市佣,定是发现了什么,阿姊,咱们要不要把他们召回来?”
“慌什么?”余珊儿瞥了她一眼,“我听闻她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斗米几钱都不知晓的深闺娘子,能成什么气候?”
“阿姊是有法子了?”
余珊儿冷哼一声:“城郊流民不少,随便寻几个给她也就罢了。”
“不成。”余成道,“眼下这般大张旗鼓,没的坏了主子的计划!”
“那可如何是好?”
余倩儿话还未落,门却被敲响了,几人浑身一顿,却见从外头钻进来两个人。
这两人便是余家的三娘余璇儿四娘余丽儿。
余璇儿脸上挂着泪:“阿姊!那沈家娘子方才着人来,要我们侍候呢!”
“欺人太甚,真当我余家好欺负呢!”余倩儿站起身来,就要出门,却被余珊儿拦住了。
余珊儿怒道:“你做什么?”
余倩儿咬牙道,“沈雅彤这个贱人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要我们余家人去侍候?”
余璇儿不敢说话,只躲在余倩儿身后委屈地咬着牙,自小两位阿姊就十分疼她,什么事都不肯让她干,把她当贵女宠着。
再加上庄子上人对余家人敬重,这些年来,余家的小娘子们俨然就是半个主子。
哪里有主子去侍候旁人的道理?
余璇儿不服气!
余丽儿看着几个阿姊如此生气,一时不敢出声,可为了缓和如今的气氛,她只好道,“早知道这样,三娘昨夜就该将蝎王放出去的。”
“你说什么?”余珊儿眉头微锁,瞪了一眼余璇儿,整个庄子上下,也只有余璇儿才喜欢养那些玩意儿。
余璇儿暗狠狠地剜了一眼余丽儿,才承认,“那贱人昨儿这么给阿耶下脸,我不过是想教训她一下。”
余珊儿握手成拳,“要是将她咬个半死也就罢了,可她而今还活着!怪不得平白无故要你们去侍候!”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阿姊,我不想去侍候!论出身,咱们与她是一样的,为何我们要如此受气?”余璇儿边说边扯着余倩儿的衣袖,试图拉同盟。
余倩儿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支持她,只道,“她要是嫌无人伺候,大不了给她买几个便是,折腾我们余家人作甚?”
余珊儿扭过头看向余成,“阿耶,主子的计划还有几日将成?”
听得自家女儿的询问,余成这才道,“算算日子,也快了。”
突然造访的沈雅彤本身就是一个大变数,未免影响主子的计划,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忍!
余珊儿沉默了一会儿,才瞪了一眼她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不过几日罢了,你们都给我小心着些,若是连这几日都忍不了,死了也活该!”
余璇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怼向她的长姐,“又不是你去给人当牛做马,你说的好听!二娘,我不去!你帮帮我!我不去!”
余倩儿的气焰在余丽儿说出余璇儿昨夜去放蝎子时便已经泄了,面对余璇儿的哭求,她是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整个里外不是人。
“阿姊,要不……”
“既然她点名让你这几个妹妹去,就让她们去,左右在庄子上,她也翻不上天去。”
余珊儿摆了摆手,她有四个妹妹,余倩儿十八,也在庄子上帮忙管事。
余璇儿十四,端的是千金娘子的气派,余丽儿十二,常年受余璇儿欺负,是个傻呆的。
还有一个妹妹今年十岁,整日里跟着余璇儿玩那些东西,谁都管不住,而今她也不知跑出去哪儿疯玩了。
她这几个妹妹除了余丽儿,倒是没谁是吃素的,城里来的娇娘子又如何?她敢叫侍候,也有这个被侍候的福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