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你父亲谈过吗?比如说说你有多愤怒之类的。”梁佩兰起身帮杨砳倒了一杯温水,走过去放到他面前。
“没有。”杨砳用那只完好的手端起水杯,“已经知道理由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梁佩兰的笔尖轻轻在笔记本上点来点去,“那你和她谈过这件事吗?”
“没有。”杨砳的目光集中在梁佩兰的笔记本上,他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
梁佩兰继续说:“即使你们因此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你也没有想过要和她谈谈这件事吗?”
“没有。”
“我可以问问理由吗?”
杨砳皱着眉头思考,他又回想起宋同宜笑着松开他的手的那一幕,他记得当初自己是什么心情。
但他最终没说话。
梁佩兰再问,他只说“没有理由。”
梁佩兰微笑着点点头,把话题拉回来:“那别人呢?你的同学、朋友、或者是网络上、日记?我看近几年新闻里不乏此类事件,他们大多都在寻求他人的理解,大部分人都会替当事人指责这种教育方式。你有倾诉的对象或者地方吗?”
“我没有这种习惯。”
那点儿破事被人掰开了揉碎了放在阳光下暴晒,他是真的受不了。
“但你却在这里说了。”
杨砳侧过头,看向窗外,“你说过这里很安全,毕竟我们之间有什么咨询协议之类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听过宋同宜和他讲过她的来访人的故事。
“所以你其实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或者说,”梁佩兰指尖抵着额头,慢慢开口:“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不希望别人对你的父亲做出评价。”
杨砳几乎一瞬间就了悟,那些念头自然而然地从冰山下浮出水面,他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不想让她知道,这样的话,他的父亲在别人面前或许就不是一个糟糕的父亲,他更希望自己的父亲在她面前是个好父亲。
他到今天为止终于明白了自己在期待什么。
他了悟的样子被梁佩兰捕捉到,“杨砳,你很聪明。也很敏锐。”
杨砳自嘲地笑了笑。
“你有什么话想跟你父亲说吗?”梁佩兰问他,“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杨砳靠在椅背上,他想起他母亲为了缓和他们父子关系做出的努力,她努力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对老杨能改变这件事失望,于是她努力的方向变成改变杨砳,她单纯地相信二十多岁的人总比五十多岁的人好改变,严女士有段时间迷上一部韩剧,她最常引用的一句话就是“他也是第一次当爸爸”。
杨砳不相信,他有段时间甚至很期待他们生个二胎,虽然这不现实,但他的确想看看老杨第二次当爸爸是不是能当个好爸爸。
“他是第一次做爸爸,可他也当过儿子,我很想知道,他做儿子的时候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爸爸呢?他现在是他期待的爸爸的样子吗?”
“你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他不会懂。”
杨砳杯子里的水已经喝光,他透过玻璃杯看到了梁佩兰膝上的笔记本,黑色的笔记本在玻璃杯上拉伸变形,变成长长一条,他很想知道那上面对他做出了什么“诊断”。
“你试过吗?”
杨砳叹了口气,眼神不知看向哪里。
梁佩兰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像对我的笔记本很感兴趣?”
杨砳被戳中了心事,他笑了,“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一切问题的症结,能不能告诉我她为什么会走?”
梁佩兰也笑了,“这就是你来咨询的目的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只说想找个地方睡觉。”她把笔记本翻过来,立在膝盖上,向他展示自己的笔记,“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这上面可能没有你想看的内容。至于你说的问题,我们会一起找出来的,不过我们现在已经理出了一个线头。”
杨砳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纸页,上面只写了“早期经历”四个字。
梁佩兰给他解释道:“杨砳,你听过一句话吗?孩子是成年人的父亲,我们成年后的行为模式几乎都来自于童年。”
“你观察过过小朋友吗?或者刚出生的小猫小狗?自己做小朋友的时候可能无法察觉,但成年后见过其他小朋友就会发现这也是人类最无力的阶段,他们的父母对儿女拥有绝对的权力。而遇到什么样的父母是不能选的,儿童只能被迫应付,他们弱小到无法运用逻辑和理论来思考,于是只能愤怒或者顺从。有的人此后的一生都在补偿自己这个阶段的无力感。”
“所以人又不可避免地会与自己的父母相似,因为那是在他们无法理性思考的阶段里获得经验的唯一来源。”
杨砳挑了挑眉毛:“所以你觉得我的问题来自童年?”他闭上眼睛,对他来说,这是一通来自弗洛伊德的废话,况且他还觉得弗洛伊德的理论不够科学。
“这可能是所有人的问题。”
梁佩兰看了看挂钟,“不如我们今天就到这里,下次我们再聊。”
临走前梁佩兰对他说,“谈话是解决问题的开始。或许你可以试试。”
杨砳打车回到公司,晚上十点,公司大楼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
他坐在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严女士的号码,“妈,老杨手术做完了吗?”
“做完了,都很好,你忙吗?”
“刚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