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旁边是个小风炉,才进茶楼苏迟就见这东西每桌都有一个,想来是店家供的。风炉上有个小锅,少女又拿出一个葫芦,朝锅里倒水,水沸腾后,她将碾碎的茶末和三四颗桂圆放进去,用一根长勺搅动着茶汤。
苏迟在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倒真没想到南人会把喝茶一事做得如此细致,怪不得傅玉书在北地时就一直念着喝茶。
杨珍把干了的葫芦收回去,道:“煮茶的水以江水最佳,可我这水不是江水,是早上采的露水,也算新鲜甘甜。”
不一会儿,锅里茶香已出,泡沫起而精华出。
青瓷杯早就准备好了,女人用小瓢分了两杯茶汤,一杯放到苏迟面前,一杯放到自己面前。
“煮茶喝茶都得有专门得茶具,我带来的这套,是东隅一带产的,不过还要数越窑出的瓷器最好。”
杯子下还有一片像小盆似的东西,杨珍一同举了起来,先抿了口茶水,尔后,她闭着眼睛,长长地“唉”了一声,末了,还要慢慢摇一摇头,似是尝到了人间极味。
“好茶!”
等她睁眼时,才见苏迟依旧看着她,杨珍道:“茶碗烫手,这盏托连着抬起来就不嫌烫了。”
苏迟也学着她,朝上面吹了两口气,慢慢尝了一口。
少女一直看着他,似在等待他的夸奖。
苏迟以前喝茶,也只是随了南人的风气罢了,可茶水寡淡,要么苦涩难咽,实在不知喝个什么,要论起来,他更喜欢喝酒,越烈的酒越好。
可今日这杯茶与别处不同,他亲眼见到了别人一一煮茶的样子,无论茶叶还是茶具,都是用心挑选出来的,不知是茶叶的原因,还是煮茶人的原因,这杯茶和以往喝的不一样,清冽甘甜,第一口下去,便如有钩子一样,拉着人的舌尖要喝第二口,喝不到没有桂圆的甜味,鼻子却能闻得到,心尖上有如滴上指头大的冰雪,清凉入骨,不知不觉中,一杯茶已经饮尽。
苏迟还想喝第二杯,可杨珍却摇了摇头:“不能喝了,茶水醒神,喝多了你晚上该睡不着。”
苏迟几次表示自己不在意,杨珍才给他舀了一杯。
“我想我还是稍稍知道你们为何喜欢喝茶了,这茶好喝是一个原因。”
杨珍笑了摇摇头。
“怎么不是?”男人看着她笑,自己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
“本朝夸豪斗富之气太盛,南人以茶代酒饮酒,也只是绝此奢靡风气。”
“倒是没想到,这茶艺下还藏着这样大的志向啊!”
二人一笑一谈,风炉里的火也灭了,离开茶楼前,杨珍让老板拿了两罐茶膏来。
“把茶饼碾碎后加上油膏就成茶膏了,你拿一罐回去,我也拿一罐回去给我爹,要是哪天觉着自己不清醒,就连茱萸一起煮煮,喝完后,必定头脑清醒。”
苏迟接了过来,再和她客气,就显得他矫情了。
这个时候又该说分别了。苏迟还是像以前一样,要送她回家,以前杨珍都是一人回去的,可今天她却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在茶楼里说多了话,走在路上的二人,一个低着头看路,一个挺直腰背一直看着前头,就是谁也不看谁。
出了银屏街,杨珍停步,告诉面前的人自己到家了。
苏迟嗯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明明人已到家了,可谁也不走。
他们今日见面是因为约定好了,可是以后呢,要在街上守着么?杨珍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尖,不说话,她在等别人说,可那人的嘴巴却是牢牢闭着。
她有些失望,正要转身离开时,身旁终于有声音响起:“你爱喝乳浆么?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想喝一喝北地的乳浆。正好有朋友从北地来,给我带了点儿,你要是想喝,我便送给你。”
杨珍终于抬头看着他了。
“我想喝的!”说完,她还拼命点点头,似是十分期待。
苏迟庆幸地舒了口气。
“那好,只是这个月我家里有事,出不来,等下个月,我们在翠华楼见!”
“嗯!”
月光又洒在地上,一片银灰,流淌在渐行渐远的两人身上,黑发一瞬间变成了银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