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痛感渐渐消失,睿暄抹了额头汗珠,狠狠道:“收了清如首饰盒的混账就是那孩子的父亲?我要查出他是谁,将其碎尸万段!”
“你要是把看古书的代入感用在学英语上,哪至于回回不及格?”颜正庭叹道,“清如从小就跟这穷乡僻壤格格不入,她的心在天上。大学毕业之后就没了音信,再回来时,闹了一场未婚生子,现在又疯成这样,将来可如何是好。”
“凭我这俊朗样貌和书画双绝,将来千挑万选娶个贤妻回来侍奉娘亲。我留下,就是为了给颜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
睿暄本是正经说话,却让对方破涕为笑,前仰后合。
正在不解之时,有人急匆匆冲了进来。
颜正庭打趣道:“一听这炮仗似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宁阿姨。”
来者约莫三十岁上下,长了一双悲悯的眼睛,是坦诚透彻之相,睿暄躬身垂目:“给宁阿姨问安。”
宁阿姨讶异道:“这么懂礼貌,烧糊涂了吧?你也没个舅舅,正月里怎不去剃个头呢,自个儿照照,简直就是猿猴脑瓜顶上安了个喜鹊窝。”
与人等高的镜鉴之前,睿暄失声大叫,那黑瘦顽童活像个贴了毛发的骷髅,弱不禁风的骨架明显矮于同龄孩子,半睁不闭的眯缝眼,七拼八凑的五官,头发也是干柴般毫无光泽,勉强能够入目的双手,多处皲裂又布满薄茧,这样的指头去绣花,只怕轻轻一碾,丝线就断了。
“绝不可能!”睿暄大骇,“我怎会貌丑至此?”
宁阿姨这才放下心来:“哎,皮皮咧咧张嘴就能逗人一跟头的欠揍德行,这才像你!今儿二月二,吃春饼,揭龙鳞,清如在我们家吃过了,她跟小晖俩人把大肘花全干光了。刚烙的韭菜盒子,你俩凑合两口吧。”
饭后,颜正庭泡了壶高沫儿,叶子不多,几乎都是碎渣,很浓很苦,汤色浑浊,却有厚重的茉莉花香。
闲谈中,睿暄得知,颜正庭是福利院的院长,也是村子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博览古今,尤擅历史,他给话剧团润色剧本,条件是让大院的孩子参与表演。受了这般言传身教,睿暄亦是沉溺诗词,耽于古籍,最喜欢帮着颜正庭推敲台词。
夜深,睿暄送走了宁阿姨,哄睡了颜正庭。
抹去倦怠之色,睿暄进入清如房间,地上、台面、窗畔,满是绿萝,枝蔓都像主人那般,清润却了无生机。
捆绑手脚的素色布条被睿暄解开,清如醒来了,浅溪般的眼睛,有少女的奕奕神采,有慈母的亲和宽厚,也有罹难的不安惶惧和随时都可能爆发的疯狂,齐腰的长发在灯光下散出慑人的光华,像匕首的锋。
睿暄以温柔得连自己都惊异的语调,轻声唤她“娘亲”。
他在这一刻才看清自己的心境,只求一方天地容身,洒脱自由,不受监束,肆意而活,再无忌惮。
就在睿暄释然而笑的时候,清如捧起他的脸,一点一点抬高,而后,取了一缕头发扫在他的后颈。
睿暄被她迫着扬了脸,下巴靠在她肩头,他看不到也无法预知清如想要做什么,直到微凉的发丝一圈一圈很有章法地绕在他脖子上,睿暄微微颤了身子,再度嗅到铁锈味的濒死气息,分明是拥抱的姿态,却被清如的突然发力夺去了呼吸。
一切都停滞。
睿暄没挣扎,双手环抱着她,眼泪是流出来的还是逼出来的,他不想知道,只徒劳地用口型继续唤着娘亲。
晕眩袭来,即将殒命,他紧闭双目,一丝怨恨也没有。
最后关头,清如拥他入怀,声音沾了饴糖:“睿暄,再叫我一遍。”
睿暄大口喘气,越压制咳得越急,哑声道:“娘……娘亲……”
清如颔首以应,剥开一颗橙子味的棒棒糖,送入他口中,而后清甜地笑个不停。
睿暄跟着笑,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他并不疑惑清如为何那般对待自己,只是不懂本该纯甜的糖果怎会带了浓郁而清爽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