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的话题从家长里短变为龙场论道,又从王阳明格竹子跳到纳兰性德的生平。
只闻方依温声道:“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乾宇,昨天我看了你给的《纳兰词》,才知道容若还写过征战沙场的词,我以为都是儿女情长呢。”
她竟直呼父亲名讳,像母亲一样唤他乾宇,苏滢忍不了,笑问:“纳兰容若流传后世的佳句多半都是哀悼亡妻的,这事儿你该知道吧?”
方依毫无愠色,启唇交锋:“31岁英年早逝,可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不止亡妻一个女人,才女沈宛与他相伴一年的爱情不也可歌可泣么?”
“但他最爱的还是原配!”面对这样一个伶俐的女子,苏滢成了好斗的画眉鸟,她以为这句话的分量足以震慑对手,然而她又输了。
“性情中人对于逝者,总会抱有更多的情感。而这样的情感经年累月之后,是爱是悔是思是悟,谁分得清?”方依微一欠身,端庄二字刻在眉眼之间。
最佳辩手失了声,苏滢的目光投向父亲,他还是神明一般超脱了喜怒哀乐,平静得近乎冷酷。
周管家听不出话外之音,只顾着试探苏滢:“好多饭店都开没开张呢,你跟韩熙中午哪儿吃的?”
“我没跟他出去!唐觅约的饭,失恋,就陪她喝了一点点。”苏滢解释着,把失恋的主语省略掉。
“对,一点点就醉成鬼了。”苏默抢话道,“唐觅给我打电话,我正忙着,就换了韩熙接她回来。”
苏父闻言,拍案道:“你个不知深浅的东西,小滢喝多了,你让韩熙那种人去接?”
“我看人有谱儿。”苏默沉声。
苏母也啐道:“你有个屁的谱!搞一个吹一个,都31了还没个着落,没听方依说嘛,人家纳兰性德31都死了,再看看你!”
“妈,您这是让我跟他比谁死得早吗?”苏默喃喃道,“再说他近水楼台娶的表妹,现在也不让近亲结婚啊。”
他们正辩着,周管家纳过闷来:“合着从头到底都冤枉韩熙了,他怎么也不言声啊。”
方依起身给大家舀汤,柔声说:“我在上海教他弟弟弹琴时,听那孩子说,颜婉打骂他,他从来不躲,被误解,也不会说的。”
话题又转回家长里短,聊起背信弃义的韩家。
苏父哂道:“老彭也跟我说过,他们家最大的问题都在颜婉,她自己生的儿子都看不上她,反而跟韩熙更亲。”
“方依,在你看来,韩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苏乾宇柔视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就像在等一场法庭宣判。
“其实之前我在韩家几乎没见过他,也没说过话。”方依回道,“上次的宴会上,是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样貌,第一次见到他笑,那天他的眼睛一整晚都没离开过苏滢。”
长久的静默。
最终苏乾宇命令女儿向韩熙致谢,要她一定把话带到,感谢他在团圆的日子为苏滢浪费时间。
苏滢回房酝酿多时,没有勇气打给他,还是发了短信。
苏滢:我父亲让我联系你,今天很感谢,大过节的为我浪费时间。
韩熙:我没有浪费时间,至少现在,看短信的是你本人而不是苏默。
苏滢:你怎么知道?
韩熙:你们对叔叔的称呼不同,我爸和我父亲,区别很大。
苏滢:之前跟你聊的确实是我哥,但我没骗你,手机真是我的,只不过一直放他那里。
韩熙:你生辰那日我已猜到。
苏滢:约定是我哥答应的,不作数,你别再天天发来了。
韩熙:如果注定有人因为苏乾宇而接近你或离开你,这两者,你选哪个?
苏滢:前者!接近的是陌生人,我可以躲。离开的是熟悉的人,我受不了。
韩熙:这么说,我还有机会。在你需要我时出现,在你不要我时离开。
苏滢在这一天之内失去了很多东西,初吻没了,洛攀走了,父亲吃光了另一个女人做的小馄饨。
今晚的月,离世间很近,苏滢用指尖就捉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