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的意识溃不成军,铠甲或是面具,都被苏乾宇深沉的笑意打得粉碎。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被人千刀万剐,心口一阵痉挛,脸色一瞬苍白,他起身去了卫生间。
见他振出一身冷汗,紧随而至的周管家骇了起来:“怎么样?疼得厉害?是胃难受吗?”
韩熙眼角呛出了泪花,镜台支撑的身体是没有灵魂的。
周管家微叹,投了热毛巾给他擦汗:“老苏的话不能细琢磨,太伤神,他的话我有一半都听不懂,可是完全不影响交流呀。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太重。”
精神上的虚弱捣毁了身体,韩熙许久缓不过气:“我不是心思重,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不是一向都很有主意的吗?”身后传来苏乾宇的声音,缓慢有力,一字字碾磨在韩熙心上。
韩熙身形不稳,似被惊住了。呆滞片刻,他转身告辞:“叔叔,我先走了,剩下的请柬我带回去写。”
“帮我们苏家筹备酒席把身体累垮了,却连口饭都没吃上,这传出去又是个笑话。”苏乾宇望着镜中韩熙陡然孱弱的背影,“你先去小滢房间休息,老周,给他做碗热汤。”
韩熙看着面无表情的苏乾宇,而苏乾宇直视前方,手中的拐杖一下一下敲打地板,发出让人无法镇定的轻微杂音。
苏滢今日上班去了,她的被子没有叠,枕边还有一只粉色棉袜。
这是韩熙第一次进入她的房间,有她的气息在,顿时呼吸舒畅了许多。床头柜上,他送她的“城堡”是唯一装饰,韩熙躺下,看到一张俊美异常的脸悬在屋顶,容可谦的海报贴在了天花板上。
冰释前嫌的机会,恢复名誉的机会还是夺回宇辉的机会?
回想刚刚苏乾宇的那句话,韩熙恍然了,他突然浮现了一个念头,也许那个双目无比澄澈的老者早已洞悉一切,他不拆穿,隔岸看着,看他认真做戏,抵死挣扎。
韩熙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折磨着,很累却闭不了眼睛。
悔吗?他无法界定,只知道自己内心最坚硬的盾牌早已被五彩的阳光刺穿了,而这阳光,来自苏滢的眼睛。
休憩过后的韩熙下楼时,正看到方依进门,带了一身夏花的妍丽。
厅中的苏乾宇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又朝韩熙递来眼色。
三人坐在一处。
苏乾宇长长舒了一口气,无关情绪,不染悲喜,他说:“方依,元旦的宴会,我想请你叔叔过来。”
方依的笑靥冷却下来,她不说话,只是频频摇头。
韩熙自是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若是请了叔叔前来,她父亲势必得到消息,继而嗅着金钱的味道寻到苏家来。
他接话道:“叔叔,您是否应该先区分酒宴和家宴,然后再确定客人,过年都是要跟亲朋好友一起的,如果要请方依的叔叔,则为家宴,那宇辉的高管就不该出席,而您这边只剩苏默一家还有几个远房亲戚,大概不足十人。”
他在提示,抛去宇辉的关系网,淡出商界又性情孤冷的苏乾宇不过是个孤家寡人。
苏乾宇想动怒,可韩熙所言没有错处。默了良久,他才说道:“人活一生,拗不过两件事,一是岁月,二是天性。方依,你叔叔送你离家的时候说让你创造一个新的自己,其实也不过就是希望你能活成你本来的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感性,让方依动容,同时深觉讶异。
苏乾宇接着道:“你和韩熙,是一类人。”
这话有无弦外之音,无人能断。
“韩熙。”苏乾宇拍了拍他的肩,“方依家乡的事,她跟你提过吗?”
韩熙低首,没有回答。
苏乾宇笑道:“你们常有电话往来,我还以为已经熟络到互吐心声了。”
这话有无弦外之音,亦无人能断。